殘陽如血,遠遠照耀著城下那一具具了無生機的身影,衝散不開的血腥氣也為這座軍堡蒙上了一層陰影。
迎著落日的餘暉,存活下來的士兵在各個伍長、都頭的率領下,努力的尋找著自己軍隊的屍體,盡量完好的安葬歸土。
白染對於軍隊陣亡處理:無論何職,士卒在生前都發下一個小塊的石碑,刻上自己的名字,方便戰後用作衣冠塚或落葉歸根。
緊急戰時,屍體也隻能就地掩埋,等到戰後再由財莊出錢,差人將屍首公費安葬。
至於孤寡無依或者沒有安排的,安家費和忠勇銀則是按照士兵生前的遺囑;或者看還有沒有五服以內的親戚願意過繼個帶把的,也算沒有斷子絕孫。
方正等人很幸運,胡宗憲考慮到外城的火槍手大多精疲力竭,隻是讓他們負責最簡單的工作——給埋好的土堆插碑。
因為每個土堆上都有番號和名字,吃飽喝足的眾人隻需推個小木車,慢悠悠的插上去就行。
“王宏……這哥子跟俺同村的,頭兩個月才剛剛娶了婆娘,還花了一貫錢哩,這下是人財兩空了。”王二耐心的將碑插好,對著土堆又愣了一會,心裏怪不是滋味。
說起來兩人都是同村同族,一起進的軍堡、差不多時候當的伍長;這哥子大婚的日子王二還裝了一回闊,直接隨了一兩多整銀,事後還心疼了好幾天。
可惜,如今的王二陰差陽錯躍過龍門,昔日的故人卻隻剩半具殘骸,慢慢變成一捧黃土,再無人知曉。
另一處荒涼的平原上,方正費力的將“趙壹”刻在一塊石頭上,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下,顯得有些狼狽。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在一旁瞧著,竭力不讓眼中的淚花留下。
廢了好一番功夫,總算是將字刻好,方正已經是氣喘籲籲。
擦好碑後正要走,又被老人拉住,一個纏著紅繩的銀鐲子被塞了過來。
“不怕將軍笑話,老漢就這一個兒,本來是留給他娶婆娘用的,現在留在俺一個老頭子手上,平白遭人惦記。”
“您老人家善腸子,替我兒入土還留碑,這鐲子權當請您喝杯小酒了。”言畢,老人沒給方正拒絕的機會,拖著佝僂的身子向營地走去。
方正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隻能沉默著推動木車向下一個土堆走去。
他該怎麼告訴老人,是自己追擊的時候殺了他兒子,安葬刻碑隻是因為虛偽的良知和不安。
當時已經開始收降,如果自己沒有開槍的話……
背著沾滿鮮血的火槍,他突然有些認不出自己了。
…………
軍堡的大營中,此時正坐滿了一屋灰頭土臉的將領。
因為要理清的事情太多,包括高歡在內,要不是身上披著甲胄,看起來更像是丐幫開會。
不過了解了一些信息後,營中的氣氛反而安靜了下來,兩方的眾將都隻是看著高歡不說話。
李自忠等人看著這位主公心裏發虛,想著等下會受什麼懲罰;耶律德文等契丹將領的心思反而簡單,隻是對這位負有盛名的“琨尼”感到好奇。
相比於草原上動不動殺戮成性的各部首領,賀六渾這人……你別說,還真算得上是一位仁將。
盡管年年開春都會在草原部落虛弱的時候來零元購,但次次都隻是簡單搶些牛羊回去交差,一不殺男丁、二不掠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