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胎,自是要當心的,幸而你心胸開闊,身子向來也健康,定能平安無事。”
茗香點頭,這孩子雖是女兒生,卻很少有淚,隻在我麵前笑著,雙手捧著我的手道,“祖母,等你好了,見見這從孫兒,他還有待您親自教養。”
她總是這般調皮,我笑了起來,又看向一邊玄生。他鬢角怎會有了白發?放不下的不是隻有我。
“我好久不曾見到你了,孩子。”
一聲道孩子,他跪下身來,慢慢到我塌邊,“夫人,我……”
他仰麵看我,卻欲言又止,這個性真像馨兒,我一手又探他的手來,放在掌心,“你真是個純良的孩子,我早知道你心頭是沒有恨的,若非如此,何必與我的孫女結為夫妻。有你在,茗香此生算是無憂了,馨兒墳前也有人照顧了。”
他隻是點頭,已說不出什麼來。
我們三人,都太熟悉,無言之間已經道盡千言萬語。漸漸,沉默下去。我不喚那個孩子前來,那個孩子也不認得我。
過了半晌,玄生起身,將那孩子拉到我榻前,讓他喚我“祖母”。他低著頭,似乎咬著雙唇,遲遲未曾開口來。
玄生又輕聲道,“一諾,你祖母是人人尊敬的長者,你豈可不開口說話?”
他忽然抬眼望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我驚,那一瞬之間,我仿若看到了渼兒再生,他的樣子在心頭從不曾褪色,比女孩還漂亮的男孩。
我一直以為他會偏像齊彩屏,或者偏向薛留居,原我想錯了,將我心中對他母親怨恨化作了他的模樣,甚至忽略了他也是渼兒的孩子。
“諾兒,過來!”我舉起雙手想要擁抱他,淚眼在臉頰婆娑著,好久未再有這般的溫熱。
他終是過來了,喚了一聲“奶奶”撲在我懷中,二十二年不見了,我豈會真的忘記他是誰,他是諾兒,這樣叫著竟然像天天就在嘴邊一邊呼出的那般自然。
原來將死之人並不會像以往那般固執了,見了他們,說了許多話,竟然都是在安慰他們的,過往什麼恩怨、情愁,都不足為道,聽他們的聲音,都如歌唱那般悅耳動人。
我這一生,有喜、怒、哀、樂,有酸、甜、苦、辣,有富貴榮華,也有貧窮落魄,有夫如李忱,有青梅之伴如薛留居,有純善摯友如藍素節,有癡迷追尋之人如李炎,有知我懂我守我如秋,有相守相伴如馨兒,還有孝子賢孫,這一生我竟然什麼都有過了。
“紅袖……紅袖……”
是誰在輕聲喚我?
我輕輕睜眼去,忽覺眼前豁然一亮,榻邊坐著一人在光明的籠罩之下,如同天上降臨的仙人。
“你是誰?”
“我是來接你之人。”
他自那光明之中伸出手來,輕盈一隻手仿若來自永恒,是純潔不滅的肌膚。
“我老了,走不動了!”我歎,氣息重的自心口壓在了背上,一動都不能動。
“不,你依然年輕,而且永遠年輕!”
他的聲音很熟悉,溫潤而柔和的如同他周生散發的光芒,隻見他伸手來握住我手,如此輕柔,我的身體仿若不再是自己,輕的若一飄渺的紗,若一縷纏繞的煙,隻隨他相攜而去。
“誰是將來接我之人?”
“我”
“你是誰?”
“我是你心底的魂魄,是你身旁的風,是你的思念,是你的召喚,還是你亙古的愛。”
他笑著,我們疾走在虛無之境,可一切都這般真實。他轉頭來擁我入懷,終於讓我見到了他的麵,他的魂魄。
三千無盡盡盡頭,六界無緣緣緣來。
半壁江山誰憐動,紅袖翩飛問誰去?
莫待紅顏守空城,曲終人散時淒涼。
枝頭一笑尋跟落,總賴東君顧盼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