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執聽到這聲嘶啞的呼喚,終於微微睜開眼來,看到是燕九,本來已經灰敗的眼眸裏忽然閃過一絲神采。那是這張溝壑縱橫的臉上從來未有過的神采,燕九忍不住為之一愣。
“沈伯,究竟怎麼回事?!”
燕九一麵說著,一麵反手做掌,一掌抵住沈執的背心,將真氣急速輸送給他。有了這股真氣,沈執的眼眸更加亮了,他深深地凝望了她片刻,終於抖了抖嘴唇,說出一句話:
“我床下……箱子……”
燕九重重點頭,此時此刻,她已經沒什麼好問的了,這是沈執最後的彌留之際,他想要說什麼就讓他說什麼罷,他不想告訴她的話,她就是再怎麼問,也是徒勞。
這幾個字仿佛用盡了沈執的所有力氣,他說完,忽然大口喘起氣來,仿佛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繼續維持呼吸一樣。燕九不由得更加用力,把真氣源源不斷地輸送給他,大雨把兩個人淋得濕透,黑色的天穹籠罩著他們,隻覺自身渺小如同螻蟻。
不知喘了多久,沈執才又終於凝聚起一絲力氣,顫抖著抬起右手,指向自己的胸口處。
燕九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應該是那裏有東西,隻可惜他的力氣實在支持不了,燕九便一伸手,替他取出了胸前的東西。
隻是東西一拿出來,她卻不由得呆立當場——
她本以為會是什麼極其重要的東西,或許是有關錦貴妃或者官場的什麼機密,或許是跟他隱瞞的過往有關的消息,再不濟,起碼也應該是為何會遇害的線索。
但她卻沒想到,被他緊緊護在心裏的,竟然是一隻布做的老虎。
就是那種集市上到處都有賣的,哄小孩子玩的小布老虎。黃黃的腦袋,黑黑的胡須,短短的可愛的四肢——
實在太常見不過的東西,隻是忽然出現在沈執的身上,並且已經被他的血染得紅透,這時刻看來,著實詭異莫名。
“沈伯,這……”
突然間,燕九的心中忽然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念頭,這念頭震得她身子一晃,所有千絲萬縷的線索,仿佛都在這一刻忽然連在了一起。
一個可怕的不可置信的結論浮現在心間。
不,這不可能,不會是這樣的……
被雨水打濕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燕九方才隻顧著沈執,渾然不覺,此刻頓覺寒意徹骨。
也許隻過了不過幾息的時間,等她低頭想要向沈執求證時,卻見到他嘴角猙獰的皮肉處忽然浮現一絲隱約的笑意,看向她的目光裏帶著從未有過的無限溫柔,而那眼中的光芒卻如一團燒到盡頭的火一般,慢慢地熄滅了下去。
“沈伯!沈伯!”燕九慌了,她雙手抱著沈執拚命地搖晃起來,盡管她再怎麼調動體內的真氣,也再無法輸送給沈執一絲一毫。
沈執的身體慢慢地冷了下去,和這冰冷的大雨混合成一體,仿佛被澆滅的火焰一般,隻餘下一對黑色的灰燼,再也無法燃起。
燕九悲憤的嘶吼聲響徹在大雨之中:
“沈伯……沈伯!”
※※※
砰砰砰——
瓢潑大雨中,整條街上沒有一個行人,唯有鴻禧堂的門前一個孤單瘦弱的身影在用力敲著大門。
索性門很快就開了,江貴見是燕九,略微吃了一驚,看她被大雨淋的濕透,連忙把她讓進來。
“縣主這是……”
燕九抹了抹臉上的水,咬牙道:“我要見母妃。”
江貴遲疑了一下,打量了燕九一眼,但知道很多事他不該問,最終什麼也沒說,便把她引進了密道之中。燕九一句話也不說,隻疾步走了進去。
她知道,這個時候宮門都已經下鑰了,她要想進宮去見錦貴妃,最快也得明天早晨,但是她等不得。
她等不得,已經逝去的沈執也等不得,當她把沈執帶回宅子,在床下找到那個箱子打開之後,她就知道,她一定要立刻見到錦貴妃,把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問個清楚。
沈執到底是誰?他的身份,絕對沒有他自己所說的那麼簡單,唯一知情的人,隻有錦貴妃。
沈執究竟是怎麼被燒成那樣的,許多年前的那場大火時,他究竟經曆了什麼?
他和錦貴妃,又是什麼樣的關係?他們為何會在今天不約而同的送她禮物?今天又是什麼日子?
床下箱子裏的那些東西又是怎麼回事?從嬰兒手搖的撥浪鼓,到少女及笄的首飾衣衫,為什麼一年一件,一件不缺?
這些東西裏所包含的,到底是怎樣的情愫,沈執最後看她的那一眼,到底有什麼話想說?
她一定,一定要找到錦貴妃,問個清楚!
甬道昏暗而深長,燕九隻覺得仿佛走盡了一生一世,卻還沒有走到盡頭。不知過了多久,終於來到了上次待客的那間石室,江貴請她坐下,他去通報江富。
但燕九哪裏有心思坐,便在石室裏不停地走來走去。心中隱約的那個念頭不斷地撞來撞去,她越是想安慰自己那是不可能的,那種直覺就越發清晰,讓人無可回避。
她被這念頭折磨得焦躁不安,隻能緊緊地掐著自己的手心,連掐破了流了血都沒察覺。
然而等了一會兒,等到的卻是江富和江貴兩人焦急的腳步。
“縣主……”
江富幾乎是衝進來的,燕九還沒發問,抬頭卻猛然見到他的一雙眼裏竟然含著淚光。
燕九的心裏頓時“咯噔”一聲。
“出了……什麼事?”她更加用力掐緊了自己。
江富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得出來,他是在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但身子還是無法控製地微微發著抖。他張了張嘴,幾次提氣,才咬牙說道:
“貴妃她……薨了!”
轟!
晴天霹靂一般,燕九隻覺一聲悶雷在心裏炸響,霎時間被炸的一片空白,天地間所有的事仿佛一下子全都消失,連自己的心跳都感覺不到了。
唯有江富所說的那四個字縈繞在耳邊,不斷地反複地,仿佛是一頭惡獸,撕咬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