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生、祭日
我出生的那天是羌族的羌曆年,羌語稱之為“日美吉”,即農曆的十月初一。羌曆年是羌族最古老也是最隆重的傳統感恩日,在這一天,大家不再勞動,聚在家裏,把一束青稞穗或麥穗掛在房梁之上,用麵粉做成各種形狀的小牛、小羊、小雞等祭品祭祀祖先和天神,感謝他們帶來了又一年的豐收,在傍晚舉行叫“收成酒”的宴席,按天神的要求用蕎麵做許多羌語稱“瓦達”的半月形肉餡蒸餃,給食物塗上各種顏色,把它們作為供品端放在火塘上方,在集體活動時帶到山上唱歌跳舞後由大家分食或相互贈送。過年中的祭祀總是十分重要的過程,使用的犧牲有牛或者羊,有的地方也用公雞,儀式由釋比主持,在寨裏的神樹林中,將牛、羊宰殺,血撒在祭塔上麵和四周,燃燒柏枝香燭,念誦上壇經。祭奠過後,或將牛羊肉分給各家帶回,或就地烤食,所有參加活動的人都身穿絢麗的本民族服裝,他們吮咂酒、唱酒歌,跳盔甲舞、皮鼓舞和莎朗,盡情釋放心中的情感,讓表達吉祥、祝賀、酬謝、敘述曆史、追憶祖先業績、祈盼美好生活等內容的歌聲伴著抒情歡快的舞蹈,在青稞酒的芳香裏、在“還願”的心境帶來的聖潔中,歌舞相接,一曲才終二曲又起,男女老少盡歌勁舞,加之還有羌笛、小鑼、手鈴、嗩呐、羊皮鼓、胡琴、口弦等樂器伴奏,貫穿著一起一伏的多聲部民歌,熱烈歡樂的節日氣氛讓群山也仿佛陶醉了起來。
因為是羌曆年,阿媽生我的時候,所有人都到村裏的大壩唱歌跳舞去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阿媽痛的從床上翻落到地上,撕心裂肺的喊聲驚得狗群狂吠,跳舞的人們以為有賊入村,都拿著棒子往我們家院子裏跑,進到家門才知道是阿媽要生了。眾人手忙腳亂的把阿媽抬到床上,急著找接生婆,還沒等到接生婆來,我就出世了。
我叫西木,外婆說我出生的時候,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很高貴很矜持的那種笑,不像別的嬰兒哇哇哭個不聽,看得在場的人心裏發毛。在羌族的習俗裏,嬰兒出生時哭著,因為親人開心,死的時候笑著,因為親人悲傷。而我卻剛好相反,出生的時候我一個人笑著,而我的親人仿佛都不希望我降臨人世,這不是迷信,我以後的生活印證了這個預言。
從我一生下來,我的爸媽就把我留在外婆身邊,外出打工。在我們羌族,外出打工的人要不是因為在當地名聲不好,就是有難以言說的苦衷,才背井離鄉來到城市。我不知道我的爸媽是因為哪一個原因才離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鄉,答案無從知曉。在我呆在外婆身邊的16年裏,他們隻回來過兩次,且每次來都是腳步匆匆。阿媽看我的眼神,毫不為過,是一臉嫌惡,而阿爸則更是一看到我就唯恐避之不及。年幼的我過早明白人情冷暖,也曾猜測過爸媽不愛我的原因,難道是因為我長得像姨嗎?
從我一生下來我就不止一次地聽到別人對我說,“真像她那死去的姨!”然後便是細細的低語,每每這時外婆就暗自垂淚,抱著我從人群中慢慢的離開。姨沒有相片,我無從知道我和她的相似度有多高,外婆也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關於姨的任何信息,唯一的一次,我看到外婆在羌曆年偷偷給姨上香燒紙,才發現原來姨是在農曆十月初一死的,也就是我出生的日子。
聽外婆說我是早產兒,懷胎九月落地出世,也許我那早死的姨和我是很有緣的,否則我也不會挑在這天來到人世。十月初一是我的生日,姨的祭日,羌人的節日,本應是個歡樂的日子,但對我們家來說,是個厄運連連的日子,因為我的出生和姨的死亡,所以厄運。
第二章:青河
我們村名叫青河村,是茂縣境內很多村莊中的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村寨不是很大,但特別的是,四周山圍著村莊,村莊中間圍著一條河,那條河就是青河,它從每家每戶的門前經過,水流不大,但卻曆史悠長。聽村裏最年長的七叔公說,這條河發源於岷江,經曆的朝代很多,以前水多而且深,發過好幾次洪災,把整個村莊都淹沒了,死了好多人,隨著時間慢慢推延,這條河好像也老了,流得越來越緩慢,水流也越來越小。
每年夏天漲潮的時候,河裏偶爾衝上來一些瓷器和祭品,運氣好的人揀著可以拿到大城市換些錢回來,也有衝上人骨頭的時候,不怕事的小毛孩就拿著不知是身體那個部位的骨頭到處嚇人。因為河的曆史悠久,村裏所有人都對河很崇拜甚至是迷信,哪家小孩生病了,就抱著到河邊拜拜;哪家小夥子要結婚了,就到河邊求神問卦,看陰陽合不合適;死人了也要埋在河邊說風水好,總之很久以前,這條河是很風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