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壯的死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
雖然大壯的喪事都已經接近尾聲,但我卻感覺自己還停留在那個下午。
那個下午跟平常一樣普通,隻是我卻一直心神不寧。擦桌子的時候打爛了一隻酒盅,做晚飯的時候又差點糊鍋,反正做事情丟三拉四的,總感覺心裏空落落的。傍晚幾隻烏鴉落在院子裏的大楊樹上呱呱直叫,我惱怒地丟了一個石子趕走了它們,但一股莫名的恐懼感卻像一張無形的網一樣籠罩著我……
臨近晚飯的時候,門口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我似乎也預感到了什麼,衝到院子裏去,差點和來人撞了個滿懷。
跑進院子的是和大壯一起在山上開采石料的黑子,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闖進來,見到我就噗通一下就跪在地上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我拽著他的衣服急著問:“咋了?咋了?!”
“大壯哥被石頭砸了……”
後麵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隻覺得天昏地轉,整個人一下子就跟電擊了一樣,直挺挺地躺在院子裏,後來隔壁的二嬸才對我說,我當時根本就哭不出聲,也流不出淚,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天空,嚇得一幹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捏虎口,甚至請了神婆來作法驅邪都沒起色,最後還是老煙叔硬用筷子撬開我的牙齒給灌了一口薑湯下去,我才“哇”的哭了出來……
我除了放聲大哭,再也找不到任何的心理慰藉。
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反正我已經哭不出任何聲音……
我也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反正我的眼眶已經不可能再有一點水分……
黑夜,白晝,忙碌喪事的親友,統統都在我麵前隔膜成了另外一個世界。我似乎進入了另外一個空間,甚至我自己都可以看到自己的靈魂脫竅,站在一邊用憐憫的眼神看著我那孱弱的軀殼。
大壯的死,對這個家庭無異於天崩地陷。
在我沒有嫁給大壯之前,他就守著年邁體弱的父母和一個傻子弟弟過日子,除了老公公能下地幫手做點農活,婆婆和小叔子是根本指望不上,隻要他們沒病沒災的就已經算燒了高香。要不是大壯一身的力氣,又肯沒日沒夜的拚命幹活,真想象不出這個家會成什麼樣子。
婆婆完全已經垮掉了,她躺在床上已經嚎不出任何聲音,隻是偶爾清醒的時候緊揪著床單才顯示出她內心的痛苦。任何人的勸說都無法讓她吃一口飯,喝一口水,她就像一盞油燈一樣,慢慢地在消耗著自己生命裏最後一點能量。
小叔子倒是興高采烈地跑來跑去,在他簡單的思維世界裏,他隻覺得以前空落落的院子忽然熱鬧起來,那麼多人,那麼多聲音,還有那麼多五顏六色的紙糊的祭品,這一切都讓他異常興奮。他就在人們的憐憫的目光裏樂嗬嗬地跑來跑去,讓人既好氣又難過。
家裏唯一還能頂住的,就隻有整日裏沉默寡言的老公公。大壯出事後,他更加沉默,除了忙碌安排大壯的喪事,就是悶著頭蹲在牆角裏一鍋接一鍋抽著他的大煙袋,誰也無法了解這個窮苦了一輩子的老人是怎麼抗的住這麼重的打擊。
這些天來,大壯的喪事都是靠親友幫忙操辦的,連平日不經常走動的親戚也來了。無論能不能幫上忙,大家都盡可能去多分擔一些事情,讓這個可憐的家庭盡可能的少一點壓力。
隔壁的二嬸這幾天寸步不離地守著我,她總是不斷地用手幫我理順蓬亂的頭發,輕輕地拍著我的肩膀讓我想開點,她也說不出更多的詞語來安慰我,更多的時候就是陪著我一起流眼淚。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人在相安無事的時候,總是各自為自己的生計奔波,疏於感情的聯絡,甚至為雞毛蒜皮的事情還會鬧個臉紅,但是到了真的有困難的時候,人們就會聚攏在你的身邊,默默地守護你,沒有抱怨,不計回報。這或許才是為什麼我們總會相信人性真善美的原因吧?
我就這麼躺在床上,半醒半迷離地回憶著與大壯的過去。
我第一次見到大壯時候,是在一個晚霞漫天的黃昏。他那時候上身套了一件淺藍色的西服上衣,頭發還有點濕梳了個像模像樣的三七分,人就那麼高高大大站在村口的柿子樹下,搓著兩隻大手憨憨地衝著我笑。雖然腳上那雙沾滿石粉的黃膠鞋小小地出賣了他,但我還是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男人。
媒人跟我們說了他家的情況,我的父母並不是很樂意,可是我已經死心塌地要和大壯過一輩子了。父母苦口婆心地勸了半天,我堅持要嫁過去,最後父親歎了口氣,母親抱著我哭了一通,這個婚事就定下來了。
大壯的家比媒人說的情況更糟,一家人擠在二間年久失修的茅草房裏,老公公年輕時候腰受過傷已經不能做重活,老婆婆又有嚴重的肺氣腫,一年四季都靠吃藥維持著。至於那個傻乎乎的弟弟,不惹禍就已經算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