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馬克思對經濟學的革命(1 / 3)

《資本論》第一卷第24章“所謂原始積累”,這一部分講的是資本主義和資本家是從哪兒來的,講的是資本主義起源這個問題。我們這一講便是集中討論這個問題。

馬克思指出:資本主義革命、資本主義製度的形成不是一般地以生產力的革命、交換的革命,而是以一場深刻的金融革命為標誌。

歐洲16世紀以來連綿不息、不斷升級的戰爭產生了巨大的戰爭融資需求,跨國的金融信貸體係形成了,一個被稱為“金融”的領域獨立了,“國王的債務”被貨幣化了,成為在銀行家們之間投資轉賣的財富—資本,一條“由債務驅動”的發展道路由此開辟。

馬克思的天才之處正在於緊緊抓住並率先深刻分析了這條後來被稱為“資本主義”的發展道路,揭示了它產生的曆史背景、崛起的根源、不可避免的危機,真理性地揭示了資本主義發展方式的限度及其與生俱來的脆弱之處。

關於馬克思的經濟學,最廣為流行的輿論裏麵大概隻有一句話庶幾正確:“馬克思的經濟學不是市場經濟學。”即使馬克思活著,他本人也會同意這句話,但這絲毫說明不了什麼。相對而言,另外一種流行的輿論則是不正確的,這種輿論認為:馬克思的經濟學是“政治經濟學”。持此觀點的人忘記了《資本論》的副標題叫“政治經濟學批判”,他們忘記了馬克思的經濟學恰恰是在批判“政治經濟學”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

什麼是馬克思的經濟學?最簡單地說,馬克思的經濟學是“資本經濟學”,把它理解為“金融經濟學”倒庶幾接近於馬克思的原意。實際上,馬克思是在對“市場經濟學”和“政治經濟學”的雙重批判與超越的基礎上,方才建立起他獨特的方法論。早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就采用他獨創的“經濟學—哲學”方法,采用資本的語言或者金融的語言,重新敘述了市場經濟學和政治經濟學所講述的內容。“馬克思的語言”使得熟悉市場經濟學和政治經濟學敘述的人們感到困惑不解,“馬克思的方法”也使經濟學家和哲學家陷入了雙重困境,於是,經濟學家們隻好說《資本論》是哲學書,哲學家們則說《資本論》乃是經濟學著作。而這不過暴露出現代知識最根本的缺陷與困境:哲學家不懂經濟學,從而使哲學變成了玄學和空談;經濟學家不懂哲學,這使得經濟學缺乏思想的含量,甚至變成了統計。

《資本論》第一卷出版伊始所遭遇的最廣泛的批評就是,當時的人們認為:馬克思對於經濟的敘述是“極其抽象的”,而馬克思對此的回答也很著名:要分析資本和金融,靠化學試劑和手術刀、靠斯密所開創的那種“經濟學家講故事”的通俗方式是完全不行的,因為這需要“抽象力”。

今天,任何對於期貨、期權交易和證券投資有一定了解的人,或許都會明白馬克思所說的“抽象力”是指什麼,因為資本和金融是高度抽象的領域。華爾街已經開始雇用高等數學家和高等物理學家對資本市場進行分析,隻是在馬克思所處的時代,要理解馬克思的方法、馬克思的洞見和預言確實是非常困難的。

馬克思的另一個偉大之處在於,他比迄今為止任何一位經濟學家都懂曆史。在他看來,16世紀地中海地區極端活躍的融資活動使得“金融”從各行各業中獨立出來,成為一個支配性的領域,而這劃出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曆史時代—資本自我增值的時代。按照馬克思的這種觀察,把債務打包成“信用憑證”進行買賣就絕非米爾頓·弗裏德曼的了不起的發明,因為早在16世紀意大利皮亞琴察交易會上,這種把國王的債務打包成信用券進行買賣的交易,即“債券”交易,就已經非常流行了,而在馬克思看來,這也正是資本主義本質性的東西。如果從這個角度看,弗裏德曼的理論實際上隻不過是在重複一些陳俗老套罷了。

問題並不在“市場經濟”—那隻不過是一個18世紀的陳腐話題,問題在信用的壟斷和濫用即“資本主義”—這才是自19世紀以來支配世界和人類經濟活動的真正力量。由於看不懂馬克思,後來的經濟學家就不可避免地要把一種流行了500年的東西當作“新發明”來反複地重新倡導,並徒勞地采用18世紀蘇格蘭手工業行會的語言,敘述資本主義的世界,而這又有什麼奇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