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戰場的善後處理工作日漸完成,幾日後,全軍拔營回京。
一夜噩夢連連,驚醒後便再也難以入睡,隻要一閉上眼睛,娘親慘死的畫麵便會浮現在眼前。我一直輾轉反側,直至天色泛白。
清晨,傅惟端著一碗湯藥走進來,微笑道:“來,把這碗安胎藥喝了,一會兒該上路了。”他斜坐在榻邊,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湯藥送到我唇邊。我別過臉,冷聲道:“你拿走,我不喝。”
“那你要怎麼樣才肯喝?”他沒有絲毫慍怒,一如既往的溫柔如水。
我閉上眼睛,沉默不語。
他撩起我鬢角的碎發,低低道:“是不是要我像上次那樣,用嘴喂你?嗯?”
我避開他的手,恨恨地盯他一眼,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滿意了?”
他不答,伸手將我摟進懷裏,唇畔的笑意絲毫未減,“乖,傷口還疼嗎?”
我使勁掙開他,哂笑道:“傅惟,你不必在我身上白費心思了,我不需要你的關心,也不會承你的情!我恨你,你走啊!”
傅惟的臉色有片刻的黯淡,旋即捉住我的手,放在唇邊輕吻,堅定道:“我愛你。”
“你不愛我,你愛的隻有你自己和你的江山!倘若你的真的愛我,又怎會不顧我的安危強行攻城?你料定傅諒不會傷害我,所以才同意讓我去勸降,好分散他的注意力,是不是?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真有個什麼萬一,我和孩子都要死在這裏!”
“不是的!”傅惟猛地站起來,抬手砸碎藥碗,大聲道:“我沒想過要用你和孩子的性命做賭注,我有十足的把握能讓你平安歸來!我愛你,玉瓊,我隻愛你一個人!”
“我不信,你走,你走啊!”我抄起枕頭砸向他,他敏捷地接住,丟向一邊,不停地重複:“我愛你。”
“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我恨你,我恨透你了!”滔天的恨意決堤一般地噴薄而出,我歇斯底裏地怒吼:“我寧願那時被張躍新打死在天牢裏!我隻要看見你,就會想起那天醒過來時,娘親冰冷僵硬的身體和死不瞑目的麵孔!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我恨你!”我將身邊所有能拿起來的東西全部向他砸過去,用力地發泄著心中的怨恨與傷痛。
他看著我,眸中幽深莫測,就那麼站在那裏,一動未動,靜靜地承受著。
直至筋疲力盡,我頹然地跌坐在榻上,失聲痛哭起來。
明明就反複告誡自己,不能再為他落淚,可淚水還是不爭氣地簌簌落下。心痛無以複加,錐心之痛也不過如此吧。
原來,恨他也需要這麼大的力氣。
一時間,帷帳內靜得可怕,空氣中有一絲凝滯,時光仿佛在此刻停留。
傅惟坐回到我身邊,輕輕捧起我的臉,指肚來回摩挲著我的嘴唇,細碎的痛感激起陣陣戰栗,聲音又變得柔若春風,“告訴我,要怎麼樣才肯原諒我?告訴我,讓我補償你。”
我不假思索道:“放我走。”
眼底陡然騰起一道鋒芒,他冷笑道:“不可能,我不會讓你離開我。你,我,還有我們的孩子,我們永遠在一起。”
我淩厲地盯著他,咬牙切齒道:“你休想!”
“隻要一回長安我便立刻下旨,冊封你為皇後!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恰在此時,簾外有人稟告道:“皇上,馬車已準備好,隨時可以啟程。”
“知道了。”傅惟應道,一把將我橫抱起來,“來,玉瓊,我們回家。”
我無力掙紮,自嘲地笑了笑,道:“回家?我已經沒有家了。”話說完,渾身忽然湧上一絲異樣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身子越發癱軟,整個人像是化作了一團棉花。
我驚道:“傅惟,你給我吃了什麼!”
“我怕你不肯跟我回去,所以方才給你喝的是安胎安眠藥,既可安胎,亦可安眠。”他輕輕一笑,附在我耳畔輕聲呢喃,“玉瓊,乖乖睡一覺,醒來就回到長安了。”
“你……”我想罵他卑鄙,困意驀然襲來,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天邊金掌露成霜,雲隨雁字長。金秋十月,皇城內外桂樹蓊鬱,處處桂花香。
一場秋雨一場涼。
我倚在窗邊,望著鳳棲宮外的秋景發呆。
傅惟當真言出必踐。回到長安的第二日,他便以“善妒且無出”之名廢去妍歌的皇後之後,降為元貴妃。不久後,他下旨冊封我為後,並追封我爹為護國公,追封我娘為一品誥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