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趙有亮:持燈者(2)(1 / 2)

這時,藝術總監楊宗鏡說:“以行政命令來指導一個導演怎樣拍戲,是很可笑的事情。每一個導演,都有他自己的自由來解釋一出戲,如果你們要是同意他來導這部戲,他想按他的意誌導,以一種行政方式來幹涉,這是不符合藝術規律的。”

趙有亮就等著這番話。他沒再多話,直接說:“那就演出吧,30場。”

2005年,孟京輝的《琥珀》首演。當時這部戲是新加坡藝術節的開幕戲,那邊的人過來看彩排,看完忍不住問編劇廖一梅,這能演出麼?他們很擔心,因為一些台詞,在新加坡都屬於敏感詞彙,但趙有亮審查過後,隻刪了其中兩句。

廖一梅也是在趙有亮的建議下,調入中國國家話劇院。它成立於2000年,由中國青年藝術劇院和實驗話劇院合並而成,趙有亮仍是院長。他特批了孟京輝成立工作室。廖一梅後來告訴我:“如果沒有趙有亮的保護,我們很多戲可能就出不來了。很可能,我們會陷入更多事務性的扯皮,然後非常麻煩,非常麻煩。”

“現在,我們基本上是自由的。”她說,“其實我們一直想得到的,也就是這個。”

3.

趙有亮是個美男子,至少年輕的時候是。他的辦公室,堆的都是書。他很忙,電話,訪客,絡繹不絕。和他聊天,他的習慣是不停地看表,但談的內容,認真而深刻,絕不是在敷衍你。他很容易把問題扯得更深入,又能很快浮出來。中國話劇近20年的變化,在他口中都是清晰而鮮活的。

他最愛的仍是演話劇。這似乎很殘忍,囿於他自己定下的原則,沒辦法上舞台。他隻好經常在外麵演電影、電視劇。但那些都滿足不了他。他說話劇可以不斷地更新、創造,每天的舞台都是可以變化的、糾正的。說到底,他最愛的是創造力。

正因如此,趙有亮非常看重有戲劇夢想的人。他很容易被那些執著於戲劇的人感動。孟京輝、過士行,甚至是圈外的張廣天。他說:“甭管你是幹什麼的,隻要你有一點才華,我就願意給你機會試試。”

在他這裏,孟京輝第一次獨立執導是26歲。而林兆華在人藝第一次執導,已是42歲。對那些毫無經驗或者毫無成就的人,這很重要,他們會把這機會當成人生中最重大的事情去對待,全力以赴。“事實證明都如此,後來,他們都很有自信。”

中國國家話劇院成立後,許多人擔心合並的兩家劇院風格不統一。趙有亮說,沒有風格就是我們的風格。在這裏,查明哲喜歡做有深厚傳統的戲,田沁鑫喜歡引入戲曲,而孟京輝最擅長實驗前衛。導演的個性,決定劇院的風格。“就讓他們去弄吧。”

那天我們聊了將近兩個小時。有時候,我很難想象,麵前這個儒雅的人,會和那幫個性十足的導演有什麼關係。他的整體形象,是瞿秋白的。多年前,趙有亮曾演過電視劇《秋白之死》。有一段戲,瞿秋白臨死前,自己找了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和國民黨的一個小士兵關係很好。他死前,那個小士兵哭了。趙有亮演得非常平易,完全不像大多數共產黨幹部那樣,生死壯烈,他的情感都是由內向外的。

趙有亮說自己其實不太適合當領導。在劇院,常有人抱怨他對藝術家太寬容了。處理一些問題,也容易感情化。但如果這十幾年來,沒有他在院長這個職位上,孟京輝和其他一些導演,能否走得這麼快?或者,僅憑林兆華一人,大約是無論如何也撐不起中國話劇這二十年的轉變。

他拒絕采訪,但又不忍心拒絕記者。談話間,你甚至能聞到一絲江湖氣。每隔一段時間,他都停下來,真誠卻又委婉地問道:“可以不要寫我麼?”

如同孟京輝所說,他無法書寫。趙有亮當了19年院長,外麵的人從來沒見他出現在舞台上。他似乎永遠隻是個觀眾。但是人們終究會發現:在孟京輝、過士行、田沁鑫等一批人的背後,都是隻有一個趙有亮在支撐。他已經無法被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