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思潮與思想 (1)(1 / 3)

一箭射雙雕

有人說,思想是一件事,文學又是一件事,學英文的人何必要讀與現代新思潮有關係的書呢?這話似乎有理,其實不然。我們中國人學英文,和英國、美國的小孩子學英文,是兩樣的。我們學西洋文字,不單是要認得幾個洋字,會說幾句洋話,我們的目的在於輸入西洋的學術思想。所以我以為中國學校教授西洋文字,應該用一種“一箭射雙雕”的方法,把“思想”和“文字”同時並教。例如教散文,與其用歐文的《見聞雜記》,或阿狄生的《文報選錄》,不如用赫胥黎的《進化雜論》。又如教戲曲,與其教蕭士比亞的《威匿思商》,不如用Bernard Shaw的Androcles and The Lion,或是Galsworthy的Strife或Justice。又如教長篇的文字,與其教麥考來的《約翰生行述》,不如教彌爾的《群己權界論》。……我寫到這裏,忽然想起日本東京丸善書店的英文書目。那書目上,凡是英美兩國一年前出版的新書,大概都有。我把這書目和商務書館與伊文思書館的書目一比較,我幾乎要羞死了。

(《歸國雜感》)

不值錢的時間

我回中國所見的怪現狀,最普通的是“時間不值錢”。中國人吃了飯沒有事做,不是打麻雀,便是打“撲克”。有的人走上茶館,泡了一碗茶,便是一天了。有的人拿一隻鳥兒到處逛逛,也是一天了。更可笑的是朋友去看朋友,一坐下便生了根了,再也不肯走。有事商議,或是有話談論,到也罷了。其實並沒有可議的事,可說的話。我有一天在一位朋友處有事,忽然來了兩位客,是□□館的人員。我的朋友走出去會客,我因為事沒有完,便在他房裏等他。我以為這兩位客一定是來商議這□□館中什麼要事的。不料我聽得他們開口道:“□□先生,今回是打津浦火車來的,還是坐輪船來的?”我的朋友說是坐輪船來的。這兩位客接著便說輪船怎樣不便,怎樣遲緩。又從輪船上談到鐵路上,從鐵路上又談到現在中、交兩銀行的鈔洋跌價。因此又談到梁任公的財政本領,又談到梁士詒的行蹤去跡:……談了一點多鍾,沒有談上一句要緊的話。後來我等的沒法了,隻好叫聽差去請我的朋友。那兩位客還不知趣,不肯就走。我不得已,隻好跑了,讓我的朋友去領教他們的“二梁優劣論”罷!

美國有一位大賢名弗蘭克令(Benjamin Franklin)的,曾說道:“時間乃是造成生命的東西。”時間不值錢,生命自然也不值錢了。上海那些揀茶葉的女工,一天揀到黑,至多不過得二百銅錢,少的不過得五六十錢!茶葉店的夥計,一天做十六七點鍾的工,一個月平均隻拿得兩三塊錢!還有那些工廠的工人,更不用說了。還有那些更下等,更苦痛的工作,更不用說了。人力那樣不值錢,所以衛生也不講究,醫藥也不講究。我在北京、上海看那些小店鋪裏和窮人家裏的種種不衛生,真是一種黑暗世界。至於道路的不潔淨,瘟疫的流行,更不消說了。最可怪的是無論阿貓、阿狗都可掛牌醫病,醫死了人,也沒有人怨恨,也沒有人幹涉。人命的不值錢,真可算得到了極端了。

(《歸國雜感》)

亡國的教育

現今的人都說教育可以救種種的弊病。但是依我看來,中國的教育,不但不能救亡,簡直可以亡國。我有十幾年沒到內地去了,這回回去,自然去看看那些學堂。學堂的課程表,看來何嚐不完備?體操也有,圖畫也有,英文也有,那些國文、修身之類,更不用說了。但是學堂的弊病,卻正在這課程完備上。例如我們家鄉的小學堂,經費自然不充足了,卻也要每年花六十塊錢去請一個中學堂學生兼教英文唱歌。又花二十塊錢買一架風琴。我心想,這六十塊一年的英文教習,能教什麼英文?教的英文,在我們山裏的小地方,又有什麼用處?至於那音樂一科,更無道理了。請問那種學堂的音樂,還是可以增進“美感”呢?還是可以增進音樂知識呢?若果然要教音樂,為什麼不去村鄉裏找一個會吹笛子的唱昆腔的人來教?為什麼一定要用那實在不中聽的二十塊錢的風琴呢?那些窮人的子弟學了音樂回家,能買得起一架風琴來練習他所學的音樂知識嗎?我真是莫名其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