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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整個鬆海市還沒有醒來,古恒、林立和樓連芹已經拖著幾袋行李默默地走在了大街上。慘淡的月亮還掛在夜空中。剛才林立和古恒大吵了一架,因為古恒已經暗地裏將回家的車票買好了。林立甚至將那些向陳曉莉借來的錢撒落到地上,然後說要和樓連芹在鬆海市結婚,但古恒就是不吭一聲地背上行李走了出來。樓連芹那時候幾乎被林立的聲音嚇得哭出來,那聲音就像海水的咆哮。現在林立的情緒極其低落,但他還是緊緊地挽著樓連芹的手問:“冷嗎?”樓連芹呼著白氣搖了搖頭。

這時候,林立對著前麵的古恒問了句:“阿昌呢?”

“去別的地方了,他們兩個會照顧好自己的。”

紅綠燈閃著有節奏的光芒,三個人停了下來。

林立猶豫了一下說:“其實……其實那玉是假的。”

“我知道。”古恒平靜地說,“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看刻著的名字就知道了……”古恒還想說點什麼,前麵就綠燈了,於是輕輕地說了一句:“走吧。”

“那阿老在騙我們?曾祖父在騙我們嗎?……”

林立和樓連芹還是沒有邁開腳步,他們看著古恒的背影,好像看著一盞紅燈。恍惚中,林立和樓連芹好像在這座城市的片刻安靜中產生了幻覺。他們看見自己走進了為他們精心布置好的婚禮殿堂,那裏所有的人都充滿了微笑,他們沉浸在像糖一樣的空氣中,還有林立說的那條樓連芹家的小狗,搖著尾巴在他們身邊亂竄。

“嗬嗬。”樓連芹竟然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

“你在發呆啊?”

“你不也是嗎?”

說完,兩人就相視笑了起來。古恒的身影已經變得有點渺小了。

“你來鬆海就是為了找玉嗎?”樓連芹問。

林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天空還是那麼灰暗,那是一種壓抑的灰,令人茫然失措的灰。這時候林立突然想到了陳曉莉,他覺得陳曉莉昨天跟他說的最後幾句話讓他有點莫名的憂傷。她本來就是個極其平常的女人,誰都喜歡錢和一個靠得住的男人。但是她沒有犯罪,卻一樣要離開這個城市。林立掏出手機給陳曉莉打電話,但已經關機了。刹那間,林立心裏有種空蕩蕩的感覺。他的眼前不禁浮現了他來鬆海之後遇見的那些麵孔。聽古恒說,黃大令很狼狽地被錢所長那幫人窮追著朝荒山野嶺跑去,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遇見深不可測的懸崖,錢所長的死就像一張紙頭被撕碎,突然間讓人看不清楚那紙上寫了什麼東西。而阿痞則走得更默不作聲,就像出去買外賣了一樣,林立一直覺得他的神經衰弱會越來越嚴重。還有阿昌、黑麵少年、黑麵少年的父親、張老頭、張老頭的兒子,以及死得有點不明不白的阿老和王虎。林立不禁在腦海裏想,這些人中間究竟誰最壞呢?誰是真正的凶手呢?這問題的答案就如同報紙上常出現的那句話一樣:此案正在調查中。

林立又看了眼漸漸模糊的古恒說:“我們留在這裏好嗎?”

樓連芹搖了搖頭說:“我現在有點想家了。”

林立抬起頭,四周的高樓似乎都在旋轉,連天空裏的烏雲都似乎起了旋渦。過年之前這裏似乎要下場雨,現在風和烏雲已經變化出各種各樣的形狀了。現在北郊的海邊肯定是一片海天相接的灰,而那塊被阿老刻上名字的玉塊已經安靜地躺在了那個土坑裏。其實這玉的確和阿老很像,是樸實的,安靜的,甚至是超脫的,但在大家看來卻是珍貴的,神秘的,甚至是可怕的。

雨點似乎已經落了下來,林立下意識地將手擋在樓連芹的頭上,然後一路跑了起來。

“快點,車站就在前麵了。”林立邊跑邊喊。

“我們春節前還是到不了家。”

“沒事,明年春節還可以過。”

林立和樓連芹剛跑到候車大廳的屋簷下,那雨就像一整個海洋的水被倒了下來,劈劈啪啪,一時間眼前的一切就模糊起來了。

“你為什麼來鬆海?”林立突然問身邊的樓連芹。

“忘記了。”樓連芹看了眼大鍾說,“走吧,火車六點半開。”

樓連芹已經朝前麵走去,而林立卻分明聽到一個聲音在問他:“你為什麼來鬆海?”找玉。林立很果斷地回答了這個問題。他知道等他回到越福老家之後,肯定有許多小朋友會問他這麼一個問題:那裏好玩嗎?林立覺得應該要很果斷地說兩個字,好玩。然後應該把鬆海變成美麗的童話世界,或者實在想不出來,就編一個美麗的童話世界,就像活了近一百二十歲的古厚德那樣,講講一百多年前的事情。

林立走之前又看了一眼那雨和被雨包圍著的城市。這就像一張黑白照片,在所有的繁雜和喧囂後麵靜靜地露出笑容,巨大的圓鍾敲過之後,所有的色彩和線條又將複蘇,一切都不斷地進來,不斷地離去,所有醜惡的、美麗的、純真的虛偽的,都像一朵花那樣在每一個季節,安靜地放肆地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