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小綿記憶力驚人,尤其是對待古詩詞和文學閱讀上,三四歲時母親常常坐在病榻上教一遍,她便能背下全篇。
軟噥馨語的女娃子背的一首首唐詩宋詞,飄在江南長時間浸染的梅雨季節裏,繞的人心惆悵,無比淒涼。
她很早就懂那些古詩詞裏麵的意思,常常一句說下來,眼前已經是構得了一副此句中描繪的樣子,隻是這詩詞讀得越多,看母親越發消瘦下去的身子,不覺悲從中來。
想的那一句“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後背緊的慌。
十年了,那一年她十四歲,母親說父親是十年前走的,像很多明末清初進京趕考的秀才一樣,許諾了有成就了就回來,開始時還書信來往,這幾年便是一點音信也無了,看著母親的身體每況日下,那一天,她做了第一次人生的大決定。
她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帶齊了家裏僅有的那麼一點盤纏,雇了一輛小車將母親帶到車站,她要帶著母親去北方a市尋父親,如果還是一貧如洗,就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回來,如果是有所發展,就留下來給母親看病。
那時畢竟年幼,這樣簡單到荒謬的想法和邏輯思維竟然也能生出一番事情來,現在想來,除了那兩種結果,還有一種是她當時腦袋裏萬萬不會想到的,就是潘仁美,現實的潘仁美就誕生了,母親從沒教過她除了真愛在一起以外任何汙穢,然後她就用自己的眼親眼看到了。
她帶著母親從車站費力的下車之後,才發現北方與南方的第一個大不同,那就是北方也下雨,秋天的雨淒冷又爽利,他們的衣服薄的如紙,風雨一吹,便就濕透了。
母親那單薄的身子更是發起了高燒。
車站龐大的人流裏,她無處可去,這才發現這麼大的地方,並不是他們出門幾轉的雨巷,一切變得快速又複雜,這樣的地方找一個人是談何容易,身上的錢太少,除了坐車買票的錢之外所剩無幾,連旅館都住不下。
在車站外一處街邊的破雨棚,撐了一把從家裏帶出來的油紙傘在母親的頭頂上,然後就感覺天塌下來了。
車站周圍的地盤是博弈城的,火車站人員複雜,外來務工的,出外行走的,也正是這樣,車站的油水很大,周圍的旅館,飯店尋求保護的意向很明確,自從他跟火哥拚了兩天三夜之後,這片管轄就由他來負責了。
三年的時間,令著政府都難辦的車站偷盜,搶劫,殺人事件,愣是在博弈城的管理下,格外的少,即使發生了也由他的人負責抓住了辦妥了扭送派出所。由此,政府也對著這一片博弈城的勢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三年來,他雷打不動的習慣就是傍晚要在這片轄區裏巡視一遍。
“哥!外麵下雨了,你還是別去了,估摸著也不敢有人在這生事兒,我們幾個去轉轉就行了。”狗子領著幾個人,看博弈城起身套上外套。
“少廢話!”
博弈城套上外套,白色的襯衫領口張開,露出健碩的胸肌,跟在他們身後出去。
第一次見著她,經過她身邊破雨棚的時候,無意識的掃了一眼,卻隻是一眼,便無法將視線移開了。
她正為了天要暗下來沒有去處發愁,母親微微的發著低燒,又淋了雨,心裏眼裏全是著急。
正從油紙傘下抬頭,就撞進了他的視線,毫不避諱的打量著自己,像什麼定格了,雨水,奔走的人影和暮色,統統的拉長了放慢了節奏,都成了兩人相見的背景,這許多年後想起來,仿佛是天地倉皇,宇宙洪荒,他們的眼裏隻看得見彼此。
他看到的人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人一樣,就那種泛黃的冊頁翻看的書裏會偶爾見到的插圖裏的人,撐著油紙傘,青色的裙底,豎著小立領的衣襟,淺白的麵料上淡淡的碎花香,兩條梳的整整齊齊的長辮子垂在兩側,眼神裏堅毅的有別於別的女孩子見著他時羞惱的閃躲,繾綣輕鎖的眉心,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己。
後來他知道有一句詩裏麵寫過這樣的場景,“撐著油紙傘在那寂寥又悠長的雨巷,我希望遇著一個像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姑娘。”
那畫麵想起來,大抵比這詩裏麵描寫的還美。
他走過去,拿出揣在褲兜的雙手,淡淡的問,“外地的?”眼睛卻始終從她身上移不開。
她操著不太標準的,帶著濃烈南方口音應聲“是!”
那聲音像是裹了什麼蜜甜的又繞心的糖,蔓延到心田,鑽進心裏,纏繞著放佛要把人心揉碎了化開了。
他輕輕掃過被撐著傘罩住的女人,形容枯槁,與麵前肩上濕了一片的女孩幾分相像,便開口,“沒地方去?”
她依舊操著那濃密的口音回複是。
然後博弈城別開眼,領著那些人頭也不回的離開。
雨沒有停,小綿看著離開的那一行人,領頭的那個更像是這秋雨,冷厲又淒清,低身把所有帶來的衣服蓋在母親身上,心裏有個小小的聲音對母親說對不起,因為她已經開始後悔帶母親來。
她委身抱住母親給母親取暖,盡量讓傘遮住母親,後背濕了一大片,冷風吹來,一陣瑟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