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關緊要的短篇以及一段作者的話(1 / 2)

洗刀記——一個殺手的來信

刀子用過了就要洗一洗擦一擦,不然是要生鏽的。我媽這樣教我的。那時我十歲不到。

現在很多人對刀存在著誤解,仿佛全天下的罪惡都出自刀的威脅。當然,的的確確有很多人用刀為非作歹,的的確確有很多人被刀所傷甚至斃命刀下。但刀給人類帶來了多大的好處啊!那時候人們用刀捕獵,用刀耕種,用刀討生活。刀是人類社會一個重要組成因素。但人們習慣於忘恩負義。

老實說我並不擅長說理,上麵這段話已經絞盡了我的腦汁,可還是說得這麼爛。我想,我應該好好坐到我的洗刀池邊去工作,而不是在這兒徒勞地舞文弄墨。我並不是一個喜歡寫字的人,連銀行的單子我都懶得填寫。

我記得有個作家說他的刀就是他的筆。而我正好相反。除了洗刀,我還會磨刀,如果有必要,我還能用一根鋼筋打一把好刀出來。沒辦法的事,生活所迫。我隻喜歡洗刀,喜歡看刀具在我的手下恢複那熠熠生輝的模樣,喜歡它們那閃閃發光的刀身,喜歡那單純的鋒利的刃。——但洗刀賺不了錢的。所以我還磨刀。需要磨的刀都受了傷,刀刃被崩壞了,被崩歪了,刀變鈍了……我見到它們就要難過。但我又得靠它們賺錢。——好在磨過之後,刀刃的缺口會消失,歪了的刃會回歸端正,鈍刀會成為利刃。

洗刀也好,磨刀也罷,這並非一個賺錢的營生,所得僅能糊口。糊我一人之口。而且,這個行業早晚有一天會徹底沒落下去的。現在人們已經不大在乎一把刀了,已經不大找人磨刀了;他們習慣了再買一把。大機器工廠生產一把刀隻要幾分鍾。而且不鏽鋼不容易生鏽,用過不洗也沒關係,洗過不擦也無所謂,就是真的生鏽了大不了換一把。

而我還年輕。我想,我還年輕,興許我該找份別的工作。我找了。我踏踏實實幹了一個多月,終於又想起我的洗刀池,想起我那大小不一的十六塊磨刀石,想起刀具閃閃發光的圖景。然後我順理成章地回去繼續幹我的洗刀的活計。遇著老顧客問起,便答他:回老家去了麼,那邊有事。

我老家在哪兒我不知道,但別人也不知道,所以我這麼說了。對方也就點點頭,扔下五塊錢走了。洗刀兩元,磨刀三元,加起來五元。老顧客打九折,四塊五,回頭還得找他五毛。多少也是錢呐。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在天台見到幾十條毛毛蟲吸附在屋後一棵柏樹頂上。那天晚上我做了噩夢。第二天一早,我拿斧子把那樹砍了,足足砍了一個多鍾頭。在這個過程中不斷有毛毛蟲從樹上掉下來,每掉一條我就把它丟進火堆。從那以後,我再沒有怕過毛毛蟲,也不再喜歡蝴蝶。

生意或大或小都得記賬,否則發不了財。我每天記賬,不過也沒有發財。在我的賬本上,我這樣寫:第一千五百〇一天,洗刀收入八元,磨刀收入十二元;支出十八元。一天賺兩塊錢。我洗刀收兩元,磨刀收三元,但往往我能一氣賺五元,因為找我磨刀的人必然要把刀洗了,不管他需要與否。——別叫我奸商,我隻想吃飽飯。

事實上,除了這一本賬,我還有另一本賬。這本賬別人拿得走但沒人想要,另一本賬很多人想要但拿不走。那本賬在我心裏。

聽說記憶會誇大過往的現實,但它絕對沒有誇大我的賬本。上麵的數字很清楚。你猜在我的洗刀鋪裏,最大的一筆賬有多大?

我不會告訴你答案的,這是規則。規則至關重要。

如果你足夠聰明,並且具有一隻特殊的專業的鼻子,那麼你能從這些文字中嗅出一種特殊的氣味,有點腥,又有點甜。

如果你聞不出來,可以找你的狗試試。或者我可以再告訴你一個細節:每當有錢存進我心中那本賬時,我都要把這些話寫一遍。盡管我不喜歡寫,但我不能和錢過不去。我是說,我是一個有原則的人,但我必須解決吃飯問題。

記住,要吃飽有兩個條件:一、有飯吃;二、有命吃。

明天見!

——洗刀鋪子

作者的話:我希望寫出好的小說,開端、發展、高潮、結局,結構完整。我希望能堅持把它寫下去,有些章節會很短,我希望是短小而精悍的。在我的構想中,這個故事沒有那麼多模式化的情節,沒有那麼多打打鬧鬧,沒有那麼多情情愛愛。我希望這是個純粹、堅硬的故事。我希望大家能接受這個故事。甚至喜歡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