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後半葉降生的人是幸運的。因為,我們能有機會聽到全世界最繁麗的“好聲音”。

本書寫的是一種人類曆史上還沒有過的藝術家群體,即“歌詩人”。他們是當代世界文化的新型力量,他們的聲音影響著人們的思維。書中選取的英語世界國家的24位“歌詩人”,他們是各種聲音的代表,我講述他們的生平、他們的成就,以及與他們有關的一些有趣的逸聞、有趣的文化事件。

“歌詩人”這個詞,沒有嚴格的英文對譯。英語中意義最相近的,是songwriter。這也是個英語新詞,字麵意義似乎很明顯:寫歌人,事實上含義相當複雜。權威的《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給出的定義是“寫流行歌曲或為之作曲的人” 。這樣看來,“古典(式)歌曲”的寫作者,例如把李白的詩譜寫成《大地之歌》的馬勒,寫清唱劇《我們時代的孩子》的提佩特,都算不上寫歌人,因為songwriter定義上就是指寫流行歌曲的人。songwriter究竟是作曲的,還是作詞的?根據此定義似乎在說可詞可曲。實際上,翻一下本書就明白:大部分作者,自寫詞,自寫曲,而且自己首唱,他們應當稱為singer-songwriter,類似於中文所說的“創作型歌手”。他們寫詞,寫曲,歌唱,三道工序可以同時進行,不像一般作品先有詞,再請人譜曲,然後請人演唱。這樣的流行音樂全才,在全世界日漸增多:他們不僅創造了一種全新的音樂—文學體裁,而且開辟了一個曆史上從未有過的藝術範疇。

在中文中,筆者把這樣的一批藝術家,稱為“歌詩人”,有三層意思:首先,他們的歌詞寫得很出色;第二,他們可以自己譜曲;第三,他們大部分人可以自己演唱。第一條是先決條件,必不可少,第二條第三條能加上最好。那麼什麼才叫“好聲音”?這就涉及到如何定義並評價近三十年來在中國——如同近六十年來在全世界——新出的一種藝術體裁——“歌詩”。

當代歌詩是詩與歌詞兩種體裁相互靠攏重合的一種體裁,它是詩也是歌詞,兼有“詩性”與“歌性”,既能“興觀群怨”,又能“聲入心通”。中國古代詩歌史,一直是詩與歌互融,輪流作為文學的主導。五四新詩發生時,歌、詩同時產生,早期部分新詩人如劉半農、田漢等人留意歌詞,但並未有意識推動兩者合流。此後中國新詩漸漸書麵化、精細化,語言複雜化,大多不再追求音樂的韻律,而歌詞則以大眾化為己任,語詞平淺上口,意義簡單明白。歌與詩兩者分途漸遠,詩人的詩不再入樂。

現代詩與歌詞如此嚴重分家,對兩者均極為不利:書麵詩越來越變成小眾體裁,到今日唯有寫詩者才讀詩;而歌詞創作變成配樂的輔助工作,獨立的藝術特征變淡。上述格局在當代正發生重大改變,歌詞與詩融合成“歌詩”的趨勢正在形成。

當代世界歌曲藝術的繁榮,是歌詩複興的重要推動力量。歌曲不僅是當代文化一個極端重要的組成部分,而且也是文化產業的重要分支。尤其近二十年來,隨著電子新傳媒的發展,歌曲的影響力超過了以往任何年代,而對於大多數公民來說,他們接觸的書麵詩很少,對能唱的歌詩卻耳熟能詳。

這個趨勢在歐美國家同樣存在,不少歌詩人的作品和研究已經進入主流學界和大學教學體係,一些最有影響力的歌詩人,例如列儂、迪倫、科恩、麥克林已經被學界認為對當代文化做出重大貢獻,列儂甚至被比為當代的但丁,迪倫被認為繼承了莎士比亞的影響力。

以上的討論,有點過於嚴肅,本書的目的,是想用輕鬆的筆調向讀者介紹英語世界的歌詩人。但這個題目——這個新的藝術範疇,它的興起,它的發展前景,它對人類文化的貢獻——的確是個嚴肅題目。然而,“好聲音”又是讓人動情的,讓人沉醉的,它的美無關學理。本書努力處理好這個矛盾:在輕鬆中說出一些嚴肅,在介紹中讓大家感受趣味。是否成功,就敬請讀者諸君多多賜教了。

本書也是教育部“新世紀優秀人才計劃”(NCET-12-0390)成果之一,書中的各篇,曾在《詞刊》雜誌刊登兩年之久,每月連載,受到全國各地很多讀者朋友的關愛和鼓勵,在這裏,我真誠地感謝《詞刊》的主任編輯趙薇薇女士,這與她細致的工作密不可分。值得說明的是,書中有六篇文章,由我的研究生何偉、席妍、段練、劉小波、任繪娜、陳京科幾位最早起草,因為他們對所寫人物很感興趣,並多有研究。這次集合成書時,所有篇章,都重新編排,以求文氣貫通,風格統一,在此我要感謝他們。

最後,我要感謝的是與我朝夕相伴的先生趙毅衡,他本質上是個文化精英主義者,但這並不妨礙他同時也是個高品位的歌迷。感謝他在我寫作的過程中,經常放下手中工作,與我分享音樂的美妙。5月是個盛開柔情與浪漫的季節,尤其是2013年5月。這本書也是我獻給他的一份生日禮物。

陸正蘭

成都望江閣

201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