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好不容易掀開的黑布又要籠罩下來,失去絲絛束縛的泊鈞突然瘋了般衝到車廂門口,雙手緊握著鐵條衝著紹原的背影喊道:“紹原,救救我……我不要回去!他們會……把我關在籠子裏,會……喝我的血……”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戛然而止,因為紹原自始至終沒有回過頭來,隻留下一句平淡如水的話:“我救不了你,溟妖就是這樣的命。”
黑布終於重新罩落,隔絕了天地間最後一絲光亮。
泊鈞放開緊緊攥住鐵條的手,脫力地坐回車廂內,因為自己最後的示弱而羞恥得渾身發抖。其實早就知道的,溟妖就是這樣的命運,紹原沒有救他的本事也沒有救他的理由,可他忍不住還是發出了徒勞的呼救,並且不出意外地得到了無情的拒絕。
不過也是最後一次呼救了。紹原的話,斷絕了他求助的希望,卻也讓他再一次認清了自己的地位。
就算會說話,就算可以偽裝成人類,他也始終是個溟妖,等同於禽獸一般的溟妖,沒有資格渴慕人類的友情和尊重。
就算是心目中最善良慈愛的侍鶴,對他的憐惜愛護恐怕也是和對待貓兒狗兒沒有什麼區別。
驀然戳破了以前不敢深入的真相,少年的心裏頓時一片枯寂,連對紹原的那一點點恨意都灰飛煙滅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除了被塞入食物飲水,籠罩馬車的黑布再也不曾打開過。周圍一片黑暗,泊鈞隻能靠外麵傳來的馬蹄聲和馬車的顛簸感覺來判斷隊伍是在趕路還是在歇宿。
沒有光線,沒有自由,也沒有希望,漸漸地,他忘記了自己在這車廂改造的囚籠裏待了多少天,若非不時還會聽到冥冥中熟悉的歌聲,他簡直就要忘了自己逃跑的初衷,甘心接受一個溟妖無法逃脫的命運了。
昌寓原本擔心紹原見到泊鈞後會做出什麼舉動來的,畢竟十四五歲的少年正是最魯莽衝動的年紀。
然而接下來的幾天內,紹原簡直和他來時的表現一模一樣,不再多行一步路多說一句話,大多數時間都躲在他自己的馬車裏,安靜得就像根本沒有這個人存在。
於是昌寓便放下心來,每日與神農國醫正玖木閑談一陣,其餘時間就琢磨著如何利用那個會說話的溟妖與大宗伯驤承之間的關係。
作為自視甚高的神人,昌寓其實是相當蔑視身為凡人的驤承的。可偏偏就是這個出身低微的凡人,不知怎麼的取得了軒轅帝君的歡心,竟從一介小吏提升為“四官”之一的大宗伯,遠遠高過了神人昌寓的職位,昌寓的蔑視裏就含著他自己不願承認的忌妒了。
因此當發現泊鈞會說話之後,昌寓並沒有打算立刻將泊鈞物歸原主。他想要探明泊鈞具備說話能力的原因,如果能就此牽扯上驤承,那就更好了。
作為站在軒轅國甚至整個天下神力巔峰的軒轅帝君,為了維護當前神與人等級分明的秩序,平生最大的忌諱就是其他神人的靈力太強,或者凡人修煉成為神人。
昌寓並不知道凡人如何才能成為神人,據說這是當年五方帝列舉的禁術之一,如今恐怕早已失傳了,甚至連禁術究竟包括哪些種類,恐怕都不再有人能說清。不過溟妖說話與凡人成神同等性質,都逾越了天地運行的秩序和規則,若是能借這個契機指斥驤承涉足禁術,也不失為打擊這個凡人寵臣的好借口。
不過驤承這個人狡猾得很,若是以往露出什麼把柄,就不可能爬到今天的位置了。要打擊他並不是件容易的事,萬一被他察覺到自己的用心就更加不妙,所以一定不能急於一時……
昌寓這日正坐在車上衡量利害,冷不防被馬車的停頓打攪了思緒,不由得麵有慍色:“怎麼了?”
“啟稟大人,前方有兩條道路,走哪一條還請大人示下。”一個隨從回答道。
昌寓掀開車簾,果然見使團隊伍已到達一個三岔口,前方兩條官道一往正北,一往東北。
“走左邊這條可以直達帝都,右邊這條要繞道解州。”隨從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