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引子(1 / 2)

如今,這樣的故事就好像阿拉伯神話一樣。

——摘自《胡同·第十二章》

一條一條胡同,灰牆灰瓦。它原是這座古老城市水墨畫中一道又一道墨痕,陪襯出紫禁城紅牆黃瓦的雄偉,天安門廣場的壯觀;還顯現著北海公園的碧波漣漪,柳葉低垂,白塔聳立;又隔絕了長街鬧市的車馬喧嘩,塵囂擾攘,人群熙熙;它是淡泊寧靜的,又是沉雄譎詭的,也是質樸無華的。它的景物風情,也成為一幅幅獨特而韻味無窮的民俗畫卷了。

有些胡同長長寬寬的,大葉楊樹栽種兩旁,瀝青路麵覆蓋著濃重樹陰,你倒背手慢慢走,心境會無比悠閑,見一對老人在牆邊對弈,點綴出某種怡然自得的生活情趣。偶爾,一位小販推貨車路過,慵懶吆喝一聲,又推車慢騰騰過去了。也可能一個男孩子腳踏滑輪車,朝你迎麵衝來,驀地打破幽靜氛圍,嘩啦啦的強烈聲響,竟會使你內心湧起莫名的歡騰。

踅進另一條胡同,無意間走入曲折小巷。轉去彎來,瞧一座黝黑的小門洞旁,坐幾位老人閑聊天。他們善意望你,設若走過去問路,必定不厭其煩為你細細指引,怎樣往東拐,如何再朝西去。可你也不見得走得出迷網似的胡同,因為那些陋巷太不規則,忽寬又窄,有的已堵塞,或與其他胡同相連,很容易迷失方向。

現代北京城裏,真正的四合院已經極少。大都是一些大雜院了,院裏到處搭建小廚房及自蓋棚屋,簡直重門疊戶,“院子”隻不過是僅夠伸腳的地方而已。況且,每戶沒有獨用的衛生設備,人們隻好去公共廁所。早晨,那裏走動許多蓬頭亂鬢的倦容女子,斜披衣衫趿拉鞋的中年男子,還有光膀子的肥胖大漢,都是直奔公廁的。此時,你感覺到每條胡同就仿佛是樓房裏的“大單元”,誰也不能避開自己的鄰居,也難以遮蓋自己的隱私。

盛夏黃昏,晚飯後是胡同裏最熱鬧的時節。每個大院門口,一堆一簇的人們搖晃大蒲扇,東拉西扯乘涼。雖說每家有了電視機,許多人更願意悶在屋裏看電視,沉溺於美女劍俠、悲歡離合的劇情中。可是,仍有不少人寧可放棄這“現代娛樂”,更執著於街頭乘涼聊天的“古老娛樂”,他們聊天的範圍,上至國際風雲、國計民生,下至裏閭野聞、婚媒嫁娶,算得上事事關心呢。鄰居們在一個院裏住著,遇上點什麼事,沒有不互相關照的。哪怕是在同一條胡同裏的鄰居,也可以扯一扯那些瑣事窩心事,興許就舒心暢快多了。

深深巷陌的昏黃路燈下,有個小夥正朝一位姑娘急切訴說,姑娘臉衝了苔痕斑駁的磚牆嘟起嘴跟小夥子慪氣。不遠處,那一堆乘涼聊天的人們視若無睹,除了偶爾也瞥一眼,誰也不管他倆的事。這是“閑事兒”,胡同裏的人們也有其為人處世的道德準則呢。所以,情人們也可以將那些靜謐的小胡同充作幽會場所。走進那些小胡同,仿佛進入了人海洶湧的避風港灣,也好像踱進修竹茂葉的林間小徑。

林立的高樓崛起了,二十層、三十層、四十層大廈,一幢比一幢更高。水泥森林迅速吞噬掉大片的胡同。胡同裏的住民興高采烈拋棄了危舊平房,搬進各類生活服務設施齊全的高樓裏。於是,一條一條胡同被拆毀,取代為成片樓房的居民小區。前幾日,我見報紙刊載一條消息,“朝陽門北小街市政工程將實現全線通車。改造後的道路將成為繼東四之後的東城區第二條南北大道。”我迷惘地想,哦,過去我家居住的那一片胡同也被拆毀了。或許,也包括我正在描寫的小雅寶胡同?

北京的胡同,原是這座古老城市的血管脈絡,也是城市建築藝術的一篇古老韻文。它也可能會成為我們記憶中的一道夢痕了。

我讀小學時,班裏同學們大都住八大人胡同那一帶。他們傳說,古時候那條胡同裏住過八個大人。他們又問我,我家住的小雅寶胡同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