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點絳,平添眉間一點肅殺。我將一支流蘇正正插入發髻,流蘇尾端的一顆明珠恰恰垂在額上發根處。銅鏡流轉,我平凡的眉目因了眉間那點絳紅,亦添了幾分顏色。珍珠粉敷麵,青黛勾眉。一雙並不大的眼睛被墨色勾勒出妖嬈的輪廓,掩不去其中的絕望。鏡中的我,陌生而冷漠地蹙眉,在這豔麗的裝扮下,憑空的透出些破碎的絕望。
這是我生平以來第一次大妝,亦是第一次著正紅衣裳。那件十二重正紅紗衣,繁複的穿在身上,沉重而僵硬,仿佛我整個人是籍了這紗衣的厚重才站在這裏。我努力的挺起了肩膀,感到全身的骨頭都僵冷了。
今日是十一月廿六,新皇登基的日子,亦是舉國歡慶的日子。登基的新皇,是天下人心中眾望所歸的前朝上將軍段枔,盡管這個皇位是他背叛了曾經發誓效忠的前朝皇帝得來的。你自己在這樣的日子,沒有人還會想起他們曾經的君主到底怎麼樣了。
我輕輕的向微鳶打了個手勢,她便會意的上前接過我手中沉重的發梳,爾後替我戴上了那隻金鳳。鳳尾作環狀箍住了我的發髻,鳳首高昂,冠羽上的鴿血紅閃爍著微微的光芒。微鳶剛剛收回手,沉重的石門便被推開了。
來人是個身著戎裝的年青男子,他冷淡而不失恭敬的彎了彎身子,說:“時辰差不多了,公主請動身前往神廟,祭天大典已經準備好了。”說到公主二字時,他的語氣透出了明顯的輕蔑。很顯然,我這個前朝公主,在完成新帝祭天安排給我的任務之後,就再也不是公主了,隻是……一個已經亡國了的奴隸。十四年作為公主而度過的生命,隨著父皇的失敗,就此走向終點。
諷刺的是,亡了我城陽王朝的段枔,現在要我以末代公主的身份,親自為他加冕,以示他並非亂臣賊子,而是我的父親景帝因為難負天下重任而將皇位禪讓於他。這就是我作為王朝最後一位公主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並且,這是我主動請纓的結果。
正紅的衣衫,紅的那樣刺眼,就像皇姐蘭汾公主引劍自盡時流出的血一樣。記得她舉劍自刎前曾鄙夷地看著我說:“你不配做父皇的女兒,居然要向敵人搖尾乞憐,若上天垂憐,定要你們這群走狗和亂臣賊子死無葬身之地!”那時的我怔怔的看著她和她的母親齊妃結束了生命,心中居然隻有一個簡單的想法,就是自盡一定不要用劍,那太血腥了。
回憶的線軸才剛剛起了個頭,馬車已經停在了神廟高高的石階下。我走下馬車,曾經的戶部侍郎,如今的左相高浣已經將帝冕和權杖取來,端端正正的擺在金盤中。我伸手接過這些,仰起頭望向石階盡頭那個高高在上的黑色身影,陽光……有些刺眼。一步步走上巨石砌就的階梯,曾經的上將軍段枔最後一次向已逝的皇權屈服,單膝跪地,由我將冠冕戴在他的頭頂。然後,他站起身,從我手中接過精鋼和黃金鑄造的權杖,高高舉起。
一個嶄新的王朝誕生於我的麵前,曾經的城陽王朝,亦自我的手中逝去。諷刺的是,這兩件事對我來說都同樣沒有意義,我並不愛給了我生命和尊貴身份的城陽,亦不恨毀滅了它的段枔。我很清楚我將要麵對的結局,新生的王朝不需要前朝遺留下來的任何東西,任何能讓天下人聯想起城陽王朝的人或事物,都隻能走向同一個結局—毀滅。
然而,我不願,就如此結束。
第一章 昨日歡
鏡中映出少女稚嫩的容顏,凝鳶手執象牙梳為她梳理發髻,嘴上還不忘了傳播新近從宮中聽來的小道消息,“公主殿下,奴婢聽聞原北侯在北疆打了勝仗,過幾天就要回京城慶功了。”
“真的嗎?”雲溪一下子來了精神,轉過頭抓住凝鳶,“還有什麼,快說給我聽。”
幸好凝鳶鬆手的及時,才沒有扯到雲溪的頭發,愁眉苦臉的告饒:“公主啊,奴婢正在給您梳頭啊,好不容易才梳的差不多又弄亂了……真的沒有什麼了,奴婢就聽到這些而已。”
微鳶及時走過來幫忙,兩人把雲溪按在椅子上重新挽起頭發,凝鳶笑著說:“公主若是這麼想知道原北侯的消息,不妨去皇後娘娘那裏,娘娘的消息一定最靈通。”
微鳶打了凝鳶一下,“就你嘴快,等公主梳好頭發再說不遲,”說著,又勸雲溪道:“公主且耐耐性子,總不能就這樣散著頭發去見娘娘,到時娘娘又要怪我們服侍的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