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歲的我坐在空中客車上。龐大的機體穿過厚重的雲雨層，緩慢的拉著“轟……轟……”聲降落在仁川國際機場上。
仁川十一月的冷雨將大地塗得淒涼一片，黑壓壓的雲層遮住了光，機場昏黃的燈光下幾個穿著雨衣的員工正在修剪草坪。三星集團的廣告版也熄著光，不遠處的太極旗低垂的纏著旗杆，風也是有的，卻怎麼也吹不動，整個機場仿佛一張末日前的抑鬱畫作。
當飛機完全沉在機坪上時，長長的棱梯放了下來，一陣輕快的音樂響起。
“GEEGEEGEEGEE…………”
對於2027年的韓國，這當真是足夠複古的曲子。身後年輕人的討論伴隨雨聲傳出好遠。
“這是哪個組合的曲子來著？”
“WanderGirls吧？”
“不對，好像是Kara。”
“佑澤你聽出來了嗎？”
“你知道我不愛聽10代的曲目，不過這個很輕快，回去我找找。”
直到我走出好遠，才聽不見他們的爭吵聲。
我隻是呆呆的，不知覺的又走到了機場後坡地的那塊草坪。很久沒人修理過了，荒草四散的生長著，怎麼看也看不出往昔的繁盛景象。雖然已經過了十多年了，但我依然記得當年這塊草坪上的景象，是，什麼樣……
草地修的很工整，春日的陽光和煦地照在坡上，一陣陣輕風吹過，拂起大片淺綠色的波浪。和我並肩坐在草地上的她，穿著高規格的花呢子大衣，雙手抱膝。我抬頭望向她的臉。…………該死……她的臉。前一刻還清晰的神態舉止，甚至她小男孩般的聲音，忽的就消失不見了。像黃昏清脆的鴿哨，作響後，霎時便安靜了。
她是……什麼樣子呢？
十一月的冷雨透過長長的針織衫滴進我的胸口，我微微顫抖著，卻繼續努力的思索。雨還是不緊不慢的下著，可風卻大了起來。
昏暗的天空下，水滴若有若無的墜下，荒草破敗的空曠山坡，被一種像是記憶的霧氣籠罩著。
我最先想起的……是她的側臉，或許是因為，我和她在一起，最長的時間全都可以說是在“側”中度過。她走在我身側，坐在我肩側，躺在我枕側。
她的側臉是極美的。純淨的，黑溜溜的眼，薄薄的，抿成長長一線的唇，圓圓軟軟的耳垂，一頭摸上去舒爽的黑長直發。唯一美中不足的，她太瘦了，從側臉就看得出。
“應該多吃一些啊。”
“怎麼吃也不胖。”
俏皮的聲調，從數十年前，陽光微醺的草地中傳來，竟消除了一絲透骨的淒寒。
漸漸地，我想起了那張越來越遙遠而模糊的臉。
但並無欣喜。伴隨著這張臉所發生的故事，每一個都比十一月的雨涼的多。但我還是禁不住去想，發了瘋去想，流著血和淚去想。越想越冷，可冷到頭，竟有一種溫暖，好像一團光，我走近，走近，越來越癡迷於光的溫暖，但到了光的盡頭，又是仁川冰冷的十一月。
我像飛蛾撲火般一次次靠近那團光，一次次走到盡頭，一次次收回空空的，淡淡的希望。但我就是舍不得那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