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風覺得自己的生活就像一杯沒有放任何調味料的白開水,平淡無奇。在這片遍地鳥蛋野味的世外山溝裏生活了二十九年,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外,就是在猶如神仙般的老頭的督促下,雕刻著那他自認為對自己生活毫無意義的木雕。
猶如神仙的老頭是李風的親生爺爺,乍一看也不過是個衣衫襤褸,瘦骨如柴的怪老頭,偏偏這怪老頭又喜歡拿著根民國時期的煙袋子,躺在唧唧喳喳叫喚不停快要破了的靠椅上,悠然自得的裝清高抽旱煙。
當然這不足以讓李風覺得老頭就是個猶如神仙般的通天人物,隻不過三天兩頭就有不少看起來非常漂亮、比電視上邊的汽車廣告還要高檔不知多少倍的汽車從坑坑窪窪的山村小路駛進來拜訪他。
從村裏趙二拐村長家唯一的一台黑白電視裏李風了解到,這麼牛逼哄哄的汽車出來的人物肯定也夾雜著一絲牛逼哄哄的氣質,偏偏這群散發出牛逼哄哄氣質的人物,見到老頭全部都低頭哈腰,就差沒有露出往老頭麵前跪下來磕頭的慫樣。
從這些外來者的口中,李風才知道老頭被人稱為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李神仙,完全顛覆了他心目中觀世音菩薩的崇高形象。
每次當這些外來者走後,他都會湊到老頭麵前好好仔細端詳一陣,試圖看出老頭身上是不是真的有什麼佛氣道氣,以至於能吸引那麼多人不遠萬裏長途跋涉到這小山溝來找他;不出意外的每次失望歎息的時候老頭都會用旱煙袋敲到他額頭鼓起一個大包,後才意味深長的說:“還不快點按照老神仙的吩咐去做你的木雕功課。”
如果一個人在一個一百來號人、四麵環山的幽靜地方呆上一天兩天倒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但真要在這生活一輩子,隱世高人自然會油然而生一種享受自然的心態,但對於李風這樣年輕的小夥子、從趙村長家的黑白電視看到外邊花花世界的人來講,呆在這山溝小村裏就完全是一種煎熬。
身邊寥寥幾個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都忍受不住呆在村裏頭的寂寞,紛紛坐著那趟隔個十天半個月才來一次的麵包車外出打工,還不忘隔三岔五的寫個信給李風,描述外邊世界的燈紅酒綠,以至於他每次都跑去猶如神仙的老頭麵前請纓要外出打工賺錢讓他過上幸福美滿生活的時候,都在老頭的一杆旱煙下,又屁顛屁顛的繼續他的木雕功課。
他清晰的記得老人說的一句話,“你隻要好好呆在這個村子裏,就是我最大的幸福美滿。”
村口趙六那布滿皺紋、老伴早年被山裏黑瞎子咬死的老娘也常囑咐趙六不要外出亂跑,安安分分守住家裏的一畝三分地,但個性倔強衝動的趙六還是留下一份信就離開了這個落後山村,留下那無依無靠的老娘獨自半夜在寒風中哭泣。
李風完全可以學趙六那般無情,但他內心僅有的一點良知和對老頭發自內心的尊敬,還是讓他循規蹈矩的根據老頭的旨意呆在這個幾乎可以用渺無人煙來形容的大山裏邊生活了二十九年。
俗話說富不過三代,從一方麵說明那錯綜複雜的世襲觀念外,更多的則是闡述著歲月無情,民國後到新中國那段時期都崇尚四世同堂,但隨著國家對生崽政策的改革,落到李風這一代,晚婚晚育倒變成了一個優良傳統。
李風不知道他那未曾謀麵的老媽子生他是否已達到了國家規定的生崽年齡,隻不過當他即將要步入‘男人三十好年華’這時期時,老頭子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老頭子的晚年並沒有出現門庭若市、弟子雲集那般誇張豪華的盛況,隻有一個恰好來拜訪他的中年人和李風陪他度過了看似人生最後的階段。
李風跪在老頭子麵前,第一次聽到老頭子與那些叫他李神仙的人交談。
“需要我帶他一程嗎?”中年人國字臉、雙目炯炯有神,神態投足間比電視上那些扮演國家領導人的老戲骨還要專業。
老頭子一雙目光如月幕光華般柔和,落在跪在地上的李風身上,道:“你認為我不進山,他現在還隻是個未諳世麵的村娃嗎?”
老頭子拋出一個反問,在中年人的印象中,在這個政權當道的國家中能對他提出反問的人,掰開手指算也不過寥寥兩三人,但他卻對老頭子的話細嚼慢咽,最後才得到結論,於是他接話,“不是政壇翹楚,就是商界梟雄,隻是弟子不明白……”
老頭子坐正身子,打斷道,“天將降大任、必先苦誌、勞筋、餓體膚,先人的話並非沒有一絲道理可循,反而是我等將這些話用來勵誌生活的同時,卻忘記了身先士卒。”
“所以,我養他三十年戾氣,保他後世榮華!”
中年人噤若寒蟬,大有深意看了李風一眼,作為李神仙的孫子,本身就是莫大的榮幸,為何隔三岔五會有富可敵國、權大通天的人來拜訪李神仙,不外乎就是想從他那金口中挖出一絲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