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李沙鍋》
這個世界確實太小了,我和李沙鍋在人潮湧動的街頭相遇了。
李沙鍋的右手緊握著我的右手:“大哥,我終於找到你了。”他的左手伸向我的腰間:“大哥,你的手機呢?”
我說:“我已經很長時間不用手機了。”我又說:“我情願去街頭的話吧裏打電話也不願使用手機,手機對人體的副作用太大了!”
李沙鍋朝我詭秘地笑了一下:“不是吧?我聽說你已經下崗了,嫂子把你的手機停了。”說完,李沙鍋的兩隻小眼左右看了看,我的左右是串流不息的行人,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李沙鍋壓低了嗓音問:“大哥,聽說你要和嫂子離婚?”
我說:“是的。”
李沙鍋睜大眼睛好奇地問:“你現在已經沒有工作了,怎麼還要和嫂子離婚?”
我說:“我現在要靠你嫂子養活了,一個男人活到這個份上,還有別的辦法嗎?”
李沙鍋聽了我的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看著遠處的那座鍾樓,眼睛裏空茫茫地。
李沙鍋問完他想問的話就消失了,像一滴水融進了大海裏。
其實,我對李沙鍋所說的都是謊言,我的手機在我的公文包裏,我沒下崗,我目前也沒有和妻子離婚的打算。我對李沙鍋撒謊主要是我不想看見他,不想看見他的原因是他這個人有點兒“粘”人,而且他對一個問題喜歡打破沙鍋問(璺)到底。
我舉個例子,有一次,我和女朋友請他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女朋友去了衛生間。李沙鍋迫不急待把嘴巴湊到了我的耳朵邊:“大哥,你們在一起住嗎?”
我說:“你問這些幹嗎?”
李沙鍋說:“大哥,你不要不好意思,在一起住很正常的。”
我說:“在一起住。”
李沙鍋聽說我們在一起住頓時來了興趣,他的嘴巴幾乎咬到我的耳朵:“你們真在一起住了?!是睡在同一張床上嗎?”
我點了點頭。
李沙鍋的臉激動得竟然紅了,他說:“大哥,你厲害!”他又問:“那你們做那事了嗎?”
我心裏已經很煩了,李沙鍋依舊窮追不舍,直到女友重新坐在飯桌前他才住了口。
後來,我從原單位裏出來了,李沙鍋仍在到處打聽我的消息。
再次見到李沙鍋是在一個燒烤攤上,我和李燒鍋要了40隻羊肉串和一紮啤酒,我們邊吃邊聊。
李沙鍋問我:“大哥,你和嫂子離了嗎?”
我說:“快了。”
李沙鍋又問:“你們離婚後孩子怎麼辦?”
我說:“兒子是我的種,我不會給她的。”
李沙鍋又問:“你們住的房子呢?”
我說:“我打算把房子賣掉,房款一人一半。”
李沙鍋很反常地沒有再問下去,他喝了一大口啤酒,羊肉串烤得不是很熟,他嚼得有些費力。
分手的時候,我和李沙鍋一個東搖一個西晃,像兩隻搖擺的企鵝消失在城市的角落裏。
這一別就是半年多,半年多的時間裏我沒有再見到李沙鍋。
2007年的一個暖暖春日裏,我在路上攔了一輛出租三輪車去一個地方,上車的時候我認出了開三輪的竟然是李沙鍋,李沙鍋朝我尷尬地笑了笑.
坐在三輪車上,我和李沙鍋一路走一路聊,我問李沙鍋:“你現在又幹上了第二職業?”
李沙鍋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一年前就下崗了,可我一直沒敢告訴我老婆。上次我和你喝醉酒後回到家,我借著酒勁把一切都告訴了老婆,說完了,我還很牛氣地要和老婆離婚,可我沒想到她竟然同意了……”
李沙鍋又問我:“你現在和嫂子也離了吧?”
我心虛地說:“還沒有呢。”
李沙鍋聽完我的話突然把三輪車停在了路中央,他激動地說:“你怎麼還沒離呢?”
憤怒使他的臉變了顏色,他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呢,你要是不離你早說呀,你看我現在已經離了,你這不是在騙我嗎!”他喘著粗氣說不下去了,後來,他抓著我的衣服把我從車上拉了下來,再也不看我一眼,開著他的三輪車揚長而去。
寬闊的柏油路上隻有我一個人癡呆呆地站立著,我的眼前是三輪車吐出的一溜長長的黑煙。
59、《彪哥》
陳彪長得像範偉在電影《馬大帥》中飾演的範得彪,哥幾個中,他的年齡最大,我們都喊他彪哥。
彪哥的年齡雖然最大,每次喝酒卻都坐在下首。哥幾個中,做老板的有兩個,當科長的一個,最不濟的也是個教師,隻有彪哥是個小工人。彪哥並不在乎這些,他心甘情願地坐在酒桌下首,為我們倒酒、倒水,日子久了,我們都習以為常了。
彪哥的收入低,每次聚會我們都不讓他買單,彪哥樂得賺個白吃白喝,酒足飯飽後還把吃剩的飯菜打包帶回去。做建材生意的馬都說:“彪哥,都是些殘渣剩飯,別裝了,你去廚房裏讓廚師炒個菜吧。”彪哥就說:“我讓廚師去炒了啊。”彪哥把剛炒的菜和剩菜一起打包,他說:“扔掉怪可惜的。”
下一次聚會,彪哥依舊把吃剩的飯菜打包,有時我們喝多了,忘了讓他炒個菜帶回去,他會主動提出來,他說:“我讓廚師去炒個菜了啊!”
有一次,哥幾個從酒店裏出來,有車的都開著轎車走了,我騎著電動車剛走了一段路,彪哥從後麵氣喘籲籲地追上來:“兄弟,和你說個事。”
我停下來問:“什麼事?”
彪哥用他胖胖的手摩挲了一下短發,嘿嘿地笑了兩聲。
我說:“有事你就說嘛。”
彪哥說:“兄弟,你現在住新樓了,城南的那套平房空閑了吧?”
我說:“你問這些幹嗎?”
彪哥幹笑了兩聲:“我想把父母接到城裏住,可我那房子太小了,你把房子借給我用一段時間,房租不會少你的。”
彪哥說完了,眼巴巴地看著我,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還能說什麼。彪哥見我點頭答應了,高興地握著我的手說:“兄弟,謝謝、謝謝了!”
年底的時候,大家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彪哥突然問在食品廠當老板的韓威鋒:“兄弟,你們廠子裏的大蒜可以帶出廠去皮嗎?”韓威鋒的食品廠主要生產糖醋蒜,第一道工序就是給大蒜去皮。
韓威鋒說:“我們廠裏有專人去皮加工。”
彪哥說:“我父母想做點工貼補家用,他們年齡大了,也不適合出去做工,想從你廠裏帶些大蒜回家去皮。”
韓威鋒的手指在桌子上一下一下敲著,不說話。
彪哥說:“你是老板,一句話就解決了,你的情我會記著的。”說著,彪哥端著酒杯站起來:“我代表老人家謝謝你了!”
韓威鋒端著酒杯站起來說:“好,我一定給你辦。”兩人一飲而盡。
一天閑來無事,我決定去城南的那套平房裏看看,自從搬進新樓後,已經很久沒有去過了。
推開兩扇木門,一股刺鼻的蒜味迎麵撲來,我急忙用手捂住鼻子。院子裏,幾個老人正圍坐在一堆大蒜前。一位老人問我:“你找誰?”我說:“您是伯父吧,陳彪在嗎?”老人抬頭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其他幾個人:“我們都是無家可歸的人,是彪子管我們吃,管我們喝,還給我們找了這個住的地方。”老人的話還沒有說完,一位老太太插話:“這孩子心眼好著呢,經常從飯店裏給我們帶些魚啊肉的回來,他每天還帶一車大蒜回來讓我們去皮,他說等我們掙了錢也買一座這樣的房子,讓我們有個真正的家……”
正和老人們說著話,彪哥拉著一車大蒜進來了,彪哥說:“進屋喝點兒水吧?”我說:“不了,我順路過來看看。”彪哥以為是我來要房租的,他伸出胖胖的手摩挲著短發,嘴裏不自然地笑著:“兄弟,那個房租錢,再過些日子給你好嗎?”
彪哥說到房租的時候,我看到幾個老人都在眼巴巴地看著我,我的鼻子突然有點兒酸酸的。我對著彪哥寬厚的胸膛擂了一拳:“彪哥,你也太把兄弟當外人了,房子你盡管用著,有什麼困難你就說出來,別總一個人扛著!”
彪哥撩起衣袖擦了把頭上的汗,他的目光落在老人們佝僂的身體上,他說:“如果有一天我有了錢,我一定要買一塊很大很大的空地,蓋上很多很多的房子,給這些老人,給更多無家可歸的人去住……”彪哥的拳頭攥得緊緊的,夕陽的餘暉灑在他古銅色的臉上,他的目光堅定、溫暖、充滿希望。
60、《詩人》
寒風肆虐的冬夜,詩人站在沂城中心廣場上深情吟誦著:
“啊——小草!”
“啊——鮮花!”
“啊——春天!”
詩人留著長發,衣服已經洗得泛白了,但詩人的情感是充沛飽滿的,月亮和星星深情地注視著詩人,他們沉醉在了這個寒冷的冬夜。
幾個月前,詩人初次在廣場上吟誦時,台下是冰一樣冷漠的沂城人,他們看詩人的目光像看一個外星人。幾個奇裝異服的年輕人吹著刺耳的口哨朝詩人投擲石頭,有調皮的孩子圍著詩人轉圈圈、扯拽他的衣服,詩人仿佛沒有看見眼前的一切,他的目光掠過所有沂城人的頭頂,穿過冰冷的建築物,來到一望無際的田野,詩人深情地吟誦著:
“啊——小草!”
“啊——鮮花!”
“啊——春天!”
詩人離開廣場的時候,幾個沂城人跟著詩人拐入一條小巷,他們明明看見詩人走在前麵的,突然間就不見了,像是一下子從沂城蒸發掉了。
對於沂城人來說,詩人的話題隻是他們茶餘飯後的一個談資而已,沂城人最關心的是漫長的冬天。季節已經跨入了陽春三月,沂城人依舊穿著厚厚的棉衣,他們不知道冬天什麼時候才能過去。
詩人第一次踏上沂城的土地時,他看見每個行色匆匆的沂城人臉上都掛著厚厚的冰霜,詩人朝他遇見的第一個沂城人問路,那人用仇恨的目光瞪了一眼詩人;詩人又問他遇見的第二個沂城人,第二個人圍著詩人像看怪物一樣轉了一圈。詩人在感慨沂城氣候寒冷的同時看見了沂城人與人之間的那層堅冰。
詩人從此開始了他在沂城的破冰之旅。
詩人在每個漫長寒冷的夜晚都會準時出現在沂城中心廣場,沂城人已經對此見怪不怪了,他們由最初的好奇轉變為最終的熟視無睹。
一天晚上,詩人離開廣場後,一個孩子在詩人呆過的地方大聲喊叫起來:“快來看呀,這裏長出了小草!”
孩子的喊叫聲喚來眾多的沂城人,人們看到詩人呆過的水泥地麵的縫隙裏長出了許多幼小的嫩草,那些幼小的嫩草像剛出浴的孩子,晶瑩剔透,煞是可愛。沂城人感覺太神奇,太不可思議了,冰冷的水泥上麵上竟然長出了小草!
沂城人隨後發現了更多讓他們感覺不可思議的事情:有人看見花盆裏枯萎的花兒複活了,有人看見路旁的大樹泛綠了,有人看見城南的沂河水解凍了,還有人在城外看見了報春鳥……
第二天,沂城的大街小巷裏競相傳送著一個喜訊:春天來了!大人和孩子脫掉厚厚的棉衣,換上了輕鬆的單裝,有人拿出去年的風箏在廣場上放飛……
沂城人的狂歡持續到深夜時分,有人發現每天準時到來的詩人竟然沒有出現在廣場上,更多的人也發現了這個異常,有人提議:“我們去找詩人吧,是他把春天帶到了沂城!”
沂城人表現出了空前的熱情和團結,他們兵分多路,地毯式地在沂城裏開始了大規模的尋找。一個小時後,沂城人在城南的一處拆遷了的空地上找到了詩人,詩人躺在一個簡易棚裏,他的身上穿著人們平日裏見到的裝束,嘴邊還露出一絲微笑,有人走到詩人跟前時發現詩人已經停止了呼吸,他的手裏卻緊緊地攥著幾粒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