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來,定京的大雁排成一行,自長空劃過,飛向南土。
永寧宮裏枝葉陸續凋零,比往日更顯清冷。晏黎推開殿內的窗,寒風瞬間穿窗而入,吹亂她烏雲般的發絲。
抬目望去,殿外梧桐枯葉吹落一地。
“殿下。”春景輕輕喚她。
晏黎轉過頭。
身後的女孩一身碧綠羅裙,梳著雙環髻,端莊秀氣。
春景為她披上一件外裳。
“天涼了,殿下當心受寒。”
晏黎嗯了一聲。
北地一入秋,冷的總是格外快。
又是一陣風乍起,晏黎仰頭看著天上的雁,它們匆匆南飛,似乎對這片土地沒有任何的留戀。
晏黎看著大雁消失的方向。
良久,她淡淡開口:“春景,你說大晟王軍還能撐多久。”
話雖問出口,但答案兩人其實都心知肚明。戰鼓聲越來越近了,不消多少時日,敵軍便能攻破紫荊關,直搗皇城。
而離定京最近的援軍不過三萬,能否趕到尚不可知。如今隻有距離最遠的西洲還有兵馬,如果西洲的那位願意施以援手……
但——
似乎來不及了。
春景默了默,這才道:“援軍已在路上,奴婢相信大晟能挺過去。隻是……殿下也不得不早日做準備。”
晏黎垂下眼。
敵軍鐵蹄踏破大晟土地,王軍被壓得節節敗退,近日來,宮內關於大晟國運已盡的言論此起彼伏,無處不人心惶惶。
自古以來亡國奴都沒有好下場。
宮門一旦被攻破,宮中眾人尤其是妃子,公主等女眷們會比普通人遭受更大的折磨。
她該怎麼辦?
衡兒尚且年幼,除了帶他逃命,去過東躲西藏的日子外,似乎再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靜默一陣。
晏黎輕輕搖頭:“時候不早了,隨我去承乾宮看看衡兒吧。”
春景點點頭,有些開心道:“小皇子看到殿下,不知得多歡喜。”
七皇子晏衡是晏黎一母同胞的弟弟,姐弟倆的生母淳妃出身七品小戶,本無緣宮中選秀,但因其容貌實在美麗,破例被一道聖旨接入宮中。無人不羨淳妃命好,一入宮便深得皇帝寵愛,但人人也嘲她愚笨柔弱,入宮以來從不願爭搶,更不喜獻媚邀寵,長此以往,皇帝也從起初的新鮮到日覺寡淡。在這深宮中失了皇帝庇佑,淳妃與晏黎的處境可想而知。
四年前,淳妃誕下皇子,但因素來體弱加上憂思過度,她在生下衡兒後不久便去世。後來,皇帝便把晏衡交由一直無所出的皇後撫養,皇後娘娘賢德,特許晏黎常去探望。
晏黎帶著春景出了宮門,天色已有些昏暗,兩人朝著承乾宮而去。
一路遇到的宮人皆神色惶恐,見到晏黎也隻是隨便地行個禮。也是,敵軍來勢洶洶,有點門路的人皆想著逃出這深宮,誰還能泰然自若地繼續服侍主子們。
晏黎行至承乾宮時,天空完全暗了下來,夜色黑的與烏鴉的羽翼無異。
承乾宮的太監宮女正圍在一起焦急地說些什麼,明明看見她來,卻當作沒看到繼續談話。
忍了一路的春景從晏黎身後站出來,剛想高聲斥罵便被晏黎拉住手腕。
“如今人人自危,不必過於苛責。”
聞言,春景隻好應道:“是。”
晏黎自小在宮中便見識到了種種手段,宮人們趨炎附勢已是常態,誰會想和一個母族勢力單薄,又不得皇帝庇護的公主扯上關係。隻是礙於她皇親的身份,宮人們平日待她還算恭敬,不過如今大國將傾,對於一個隨時可能是亡國奴的她而言,宮人們連敷衍了事都不稀得了。
晏黎沒再說什麼,一步步踏著台階進入承乾殿。殿內很安靜,她往裏走,隻見晏衡閉眸躺在榻上,小小的身軀瑟縮成一團。
“衡兒?”她急步上前。
晏衡小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他睜開眼,看清來人後雙眸短暫地亮了亮。
“皇姐。”聲音不複平日軟糯,帶著幹澀沙啞。
“怎的如此燙。”晏黎探了探他的額頭。
春景也很焦急:“小皇子莫不是發燒了?”
“應該是。”
晏黎抬眸環顧殿內。
空無一人。
皇後娘娘竟也不知去處。
春景瞧出她的疑惑,忙道:“奴婢出去問問。”
晏黎點點頭,不放心地摸了摸衡兒的臉。
春景抓住一個太監詢問,得到消息後忙跑了回來,道:“殿下,皇後娘娘酉時便帶人去了養心殿。”
晏黎皺眉。
酉時與她來的時間左右相差不過半個時辰,皇後走時竟未發現衡兒的異樣?
來不及細想,她道:“春景,你在這陪著皇子,我去趟太醫院。”
春景忙道:“奴婢去吧。”
晏黎搖頭:“你去怕是請不動。”
眼見著大難臨頭,宮中人皆惶恐不安,太醫院也不例外,誰還有心思替人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