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戶有三在信裏首先感謝許一城的救命之恩,然後說他已經結束了在中國的考察,先行返回日本,希望許一城有機會能去日本訪問,就考古展開正式的學術交流。他說中國的曆史,應該要有中國自己的學者參與進來,像許君這樣的人才,應該發揮更大作用,中日應該聯手,打破西方人對東亞曆史研究的壟斷雲雲。
信很短,多是客套話。看得出來,木戶有三教授果然是一個老實人,一直以為自己參與的是一次普通的田野考察,居然還高高興興留信給許一城,滿心期待可以跟他繼續搞學術交流。木戶教授似乎對圍繞東陵的明爭暗鬥完全沒覺察,看來考察團裏知道東陵之事的,也隻限於堺大輔、姊小路永德幾個人而已。
這信裏沒有任何有價值的信息,但許一城反複讀了幾遍,還是覺察到了字裏行間透露出的一些線索。
許一城跟木戶有三聊過,他的專業是古代金屬冶煉和兵器研究,而且自誇整個考察團沒人比他更專業。那麼,有沒有可能,堺大輔專程邀請木戶教授加入考察團,就是為了這一把九龍寶劍?這把寶劍或許藏著什麼秘密,隻有木戶教授這樣的資深專家可以解析。
木戶教授是一個學癡,除了學術上的事都漠不關心。這樣一個人,對堺大輔來說非常合適,他完全可以在不吐露任何信息的前提下,讓木戶教授對九龍寶劍做一次研究。
東陵被盜是七月初的事,然後堺大輔攜帶九龍寶劍返回北京。木戶教授十日留書給許一城,旋即回國。要注意,在這封信裏,木戶有三用的詞是“先行返回日本”,換句話說,考察團在這時候應該是分成了兩部分,木戶完成了研究工作,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但還有一批人沒走,暫時留在中國——很大可能就是堺和姊小路這幾個真正參與到九龍計劃裏的人。換句話說,在這幾天裏,木戶教授已經對九龍寶劍做了某些“研究”,他的價值被利用完以後,就立刻被送回國了。而堺大輔等人不知出於什麼目的,把九龍寶劍又還給了孫殿英,然後悄然離開,不知所蹤。
許一城拿起九龍寶劍,貼近眼前,腦子高速運轉著。看來他又一次搞錯了堺大輔的企圖。許一城開始猜測他的目的是東陵乾隆墓陪葬珍寶,然後又猜是乾隆的九龍寶劍,這全都是錯的。
堺大輔對九龍寶劍本身,並沒有興趣。他真正想要的,應該是九龍寶劍上附帶的某個信息。當這個信息到手以後,九龍寶劍對他來說就沒價值了,所以才會痛痛快快地還給孫殿英。或許堺大輔當初跟孫殿英約定的,就是挖開乾隆墓,借用九龍寶劍三天。這麼優厚的條件,孫殿英自然不會不答應。
許一城嘴角浮出一絲苦笑,自己追查了這麼久,居然到現在才剛剛接近敵人的真實意圖。
好家夥,日本人動用了海量的煙土和政治力量,費了這麼大周折,就為了九龍寶劍上的一個秘密?這秘密得多麼驚人。
他對日本人,始終抱有很高的警惕心。孫殿英貪歸貪,不過那終究隻是中國人的行為,但日本人對中國文化熱衷得發狂,他們如果起了貪念,那才是不可收拾的民族大劫難。
秘密越驚人,破壞越巨大。
現在的問題是,這個秘密,還在九龍寶劍裏嗎?
許一城把寶劍翻過來調過去,來回看了幾次,都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他研讀了劍身上的那些花紋,也茫然不可解。他雖然鑒古手段高超,可這事跟掌眼關係不大。現在連找什麼東西都不知道,更談不上怎麼找了。
自從意識到堺大輔另有陰謀後,許一城陷入另外一種焦慮。現在已經是八月份了,在未知的某個地方,堺大輔一定朝著他的目標前進。他在北京——不,現在要說北平了——多耽誤一天,堺大輔成功的可能就多一分。
許一城拿著寶劍看啊看啊,看了大半宿仍舊一無所獲。他眼睛看得生疼,隻得先休息一下,等明天再說。他眯起眼睛,摸索著把劍鞘撿起來,套起短劍。他的手指劃過劍鞘表麵的蒙皮,突然“嗯”了一聲,心中有所動。
這劍鞘是鯊魚皮做的,上頭還鑲嵌著諸色寶石和明黃龍紋,做工極其精良。鯊魚皮又稱鮫魚皮,皮厚且韌澀,麵上顆粒細密如米粒,簇狀魚鱗自成紋理,即使沾血也不滑手。清代十分喜歡用鯊魚蒙皮裝飾兵器,取凶猛之意。這柄九龍寶劍的劍鞘蒙皮,取得是南海鯔鮫,皮上顆粒粗大,稱為王粒或星,手指摸上去會有麻酥酥的感覺。
許一城剛才指尖一觸,發覺在劍鞘這一部分,鯊魚皮的麻酥之感略有中斷,似乎被什麼東西幹擾。他連忙點亮台燈,仔細看去,終於發現在一處不起眼的地方,發現幾道和魚皮紋理格格不入的線段。因為鯊魚皮顏色很暗,紋理潛藏,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現。
許一城還是用拓印的老辦法,用墨塗在鯊魚皮上,再拓到紙上。顏色反白之後,原本暗藏的線段就全部浮現出來。許一城看到,在一條條半橢圓的魚皮紋理之間,出現一個圖案。這個圖案很巧妙,它的大部分都是利用紋理自帶的線段,隻在關鍵處添加了幾筆。
這個圖案許一城見過,四片卷雲聚在一處,雲中還多了一輪日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