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中。某古鎮。地處偏遠。少有外人往來。六七百年前,有位清高文人為逃離朝廷紛爭,同家人跋涉而來隱居在此,並命名為久水。
久水發展至今早已不再是原先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落,而是遠近聞名的古鎮。真正的久水村,即在我腳下。會客廳裏一幅一百多年前的水彩畫,展示彼時光景。畫中的久水村像沉睡在山水間布局合理的一卷書畫,散發著濃濃書卷氣、無窮韻味。我一閉上眼,這幅畫便栩栩如生,畫上人物行走交談,連靜止的老房子都在用低沉的聲音述說。此時,2014年金秋十月伊始。我,即將迎來第30個生日,背對著畫獨自窩在一張舊藤椅上。
雨從青瓦緩緩流下,滴落在廊間水道裏。"滴滴答滴答"。毫無節奏,仿若錯亂的時間腳步聲。空氣中氤氳著舊木頭與泥土混合而成的原野氣息。我托著下巴,與雨簾外歪著花臉的菊相對靜默,各自失魂。
長時間沉默。往事朵朵白雲般飄過記憶的天空。說不上傷感也非快樂。膝蓋上平鋪著一本書:由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的《邊城及其他》。封麵上有一幅沈金龍的繪畫:泛著舊時光的幾座小木屋。不見山,想必山在畫外雲霧裏,木板橋下繚繞的白霧,像極了久水雨季景象,宛如人間仙境、世外桃源。想象人物在木板橋上行走、在橋下浣衣、在二樓的窗前靜思或看書。時間久了,我也到了畫中。漫步在用古木建築而成的、如迷宮般布局的老房子裏。分不清哪些是記憶,哪些是想象。舊年輪裏,新日子中,隻有門前清如玉的溪流依舊向西。
故事從這裏開始,也必將在這裏結束。幾天前我接到奶奶電話,說太奶奶怕是不行了,要我有時間回來看看她。昨天,我便從繁華大都市逃離至此。並與他約定7天後,答複他草率的求婚。
他是母親介紹給我結婚過日子的男子,各方麵條件都不錯。我與他幾乎沒有值得書寫的過去,隻有未來等待我去填補。但過去來勢洶洶,不但淹沒此刻,更使未來一片白茫茫。想到這兒,夾在右手指中的鉛筆不自覺旋轉幾下。我轉筆技術一般,從初中開始學,一直保持最初的爛技術。我把這種手指小活動用在思維停頓處,或保持冷靜。在大拇指、食指、中指之間來回旋轉的鉛筆不經意間"啪"地掉落在地上。我撿起它,泥土地,微軟,筆芯幸免於難。在書的第292頁,我把其中一句話重點畫了一下。
繼續轉筆,在往事的回味中穿插著咀嚼這句話:"這個世界上也有人不了解海,也不知愛海。也有人了解海,不敢愛海。"
沈從文的文字嚼勁大、有滋有味,像奶奶的拿手好菜--紅燒肉。好文字像心靈之窗,透過它,解讀人生之書。這片"海"於我,便是文字世界。好文字又像酒,我最多算一個不合格卻幸運的品酒人。一嚐輒醉。
此時我,戀上文字十載有餘。而寫作讀書是本能習慣。就像每天吃飯睡覺,從不覺得兩者有何區別。兩年前,我寫了一部二十來萬字的青春愛情小說。其中有這麼幾段:
明知你是一部爛劇,卻還願傾盡所有奉陪到底。
文字是普照孤獨的陽光,它使心靈迅速蒼老,之後老去的速度愈發慢,慢到一種極致,幾乎停止。那時,永恒之花隨即綻放。我多麼渴望,渴望站在那個點上,迎風送雨,孑然一身。
用我遲來的領悟為青春戴上花環,目送它在我記憶裏繁花似錦。它隻會讓迷茫憂傷的你知曉這世上有你的同伴,你們同病相憐;在杯水車薪的安慰中奉陪到底。我不無悲涼地告訴青春的你,人人如此。你莫名望著我,我還在描述:"。。。。。。親,我看到一朵非常美的浪花,我欲要抓來與你分享。用了很多辦法。。。。。。最後我找到文字這種途徑,試了試,我以為勝利了,我歡呼雀躍,邀你來看,我把它遞給你。"你卻哭了,你說:"我懂你的痛。"我拚命搖頭,看著它,我不停哭泣:"不是這樣的,不是痛。。。。。。不,我的意思是,因為痛,它才美。。。。。。我看到它時,比這還美。。。。。。一萬倍。"
我把它給了幾位要好的文友--未曾謀麵的文字愛好者,我們在某個論壇相遇,利用網絡交流,坦誠相待。他們給了我不少有價值的建議和意見。但我還是按照自己的方式修改,最終定稿。它在我無從安放的流年裏孤獨地躺了兩年。我常常翻閱這段被遺忘的舊時光。各種情緒反複體驗,我在回憶裏打磨著文字。由於我反複折磨它,它也不時報複性地磨損我。我們像兩個彼此相愛卻互相磨難的戀人。是時候,該做個了斷。
在青春的尾巴上,葬送一段早已死去的時光。葬歌起時,往事像送葬的隊伍排列整齊,隨著時間大幕的拉開。一幕幕。一場場。徐徐挺進,井然有序。
彼時,2004年。早春的西城烏雲密布。不久,雨像豆子(且為去過月球的黃豆品種,碩大無比)般千散萬落,頓時,大地炸開了鍋。
站在二樓教室門外走廊上,我愁風愁雨愁煞人。
希斯在我身後:"要不,先跟我去宿舍,傘再由你打回去。"她是我的同班同學。
"沒事。"說完,我跑下樓。奔進雨中。希斯幾秒後追上我,打著傘,遞給我一封信。"收發室發現的。看郵戳很久了。"我瞟了一眼,信來自上海,字跡眼熟。寄件人處寫著內詳。我似有所悟。謝過她--聲音顫抖。她詫異時,我已把信放進胸口衣服裏。左手捂住藏信位置,右手按住斜挎包再次奔進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