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那些他不想讓你知道的事情(5)(1 / 2)

邢樂幹了杯子裏的威士忌,再去冰箱裏拿新的冰塊,又倒了小半杯。開了一盞小燈,煞有其事繼續看著鞋盒裏的東西,這些都是爸爸風光時候的佐證。她記得爸爸小時候跟她講笑話,當時在香港,和一群每人尚控製著十幾億的金融大亨坐著加長賓利轎車去夜排檔,每人下車前都把西裝襯衫脫掉,平整折起來放在車裏,赤膊過去人山人海的夜攤吃海鮮,和那些混黑道的小混混啦,放學的學生啦,不如意的小白領啦,都是一樣地搶桌分肉。散夥之後大家都穿起衣服,人模狗樣回到車裏,各自告別回家。所以人和人之間有什麼不一樣的話,就是一件衣服的差距。邢樂這樣想想,可能自己還是很像他的。她在江湖混了十幾年,什麼都沒有,就置辦了一衣帽間值錢的衣物。她很喜歡待在衣帽間裏,她感覺隻有那裏完完全全屬於她,汽水綠色的圓形地毯,以及故意做成好萊塢後台帶著一圈球形燈的梳妝鏡,每一件衣服她都精心挑選,輕輕貼在她身上,成為她最親密的戰友,身體的一部分,野心的一部分。有時候趁著男友睡著,她會去衣帽間裏把衣服一件件歸類。人和人之間有什麼不同呢?我和爸爸有什麼不同,也就靠著這些作為佐證了。

她抽出一張大學的畢業照片,發現下麵壓著幾封信,都是爸爸寫的情書,沒有寄出去,卻沒有一封寫給媽媽。各種各樣的女人,還有些現在依舊在線上的明星,也有可能有些在這些照片裏。她小心翼翼拆開信封,逐字看著這些已經過期的感情,爸爸的確是有才華的人,邢樂邊喝著酒,邊揣摩其中的纏綿悱惻。

還記得自己十四歲,他最風光時,擁有一輛加長林肯,每個同學都知道,邢樂的爸爸在鬧市區有一套公館。他大搖大擺地左擁右抱,出入聲色場所。有一次和邢樂撞個正著。其實邢樂是去堵他的,但是故意精心打扮,還叫上了關係甚篤的同學。在夜總會門口走來走去,雖然心裏很害怕,臉上卻做出一副駕輕就熟的淡然,這樣繞了幾個小時,朋友耐不住性子要走,邢樂說,你陪我等,一個小時給你一百塊錢。對於十四歲的小孩來說,這是一個天文數字,於是朋友留了下來。過了十二點,爸爸才出現,一身酒氣,牽著一個小明星,從加長林肯裏下來。身邊朋友趕快拍醒邢樂,說快看,這是你爸爸嗎?樓梯上的邢樂迷迷糊糊睜開眼,爸爸已經走到她麵前,身邊的小明星不知所蹤,他一個耳光甩在邢樂臉上,問她為什麼不學好來這些地方。邢樂心裏打了一個勾勾,想出了數學作業、物理習題、班級值日,今天終於又完成了一項任務。她看著爸爸,冷冷笑著,你不是也在。

他說,你真給我丟臉。邢樂說,你也是哦。

之後父親把她和同學塞進汽車裏,送她們回家。一路上,司機在車上放著鄧麗君的老歌。邢樂好像那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爸爸喜歡鄧麗君那樣的女人。路上邢樂和爸爸都沒有說話,回到家他自然再也沒有出去娛樂的心情,匆匆睡去。邢樂跑到自己房間的洗手間,卸妝,洗澡,忍不住哼出車上那首歌。邢樂想到這段往事,總在嘲笑自己,十四歲的時候為何如此幼稚,以為自己的言行真的能改變爸爸。這怎麼可能呢?他這樣活了這般年歲,能不能改另當別論,自己真的有那麼重要,讓他滋生改變的想法嗎?她都沒有這樣的自信。

他們父女的關係一直劍拔弩張,他把情婦帶回家。邢樂連夜從外地趕回來,就為了扔走放在家門口的一雙鞋子。那個女人穿很細很細的高跟鞋,紅色底,帶著尖銳的刺似的裝飾。後來她才知道,那是價格不菲、每個女孩都渴望的高跟鞋,當時她隻覺得,那雙鞋像有毒的植物一樣,輕巧地扔進垃圾桶裏。

邢樂索性拿出整瓶酒,放在手邊,趴在地板上,輕聲朗讀那些情書。其實以他當時的地位,去愛一個女人,不用這樣大費周章,錢和地位,都可以輕鬆搞定一份感情,然而他還是願意去寫下這些字句,並且保留起來,可能真的很喜歡愛的感覺吧。雖然這樣說自己的爸爸有點惡心,但是邢樂能清晰地感覺到,如果他不是自己的爸爸,作為一個女人來旁觀,他大概也會是一個多情細膩不乏霸氣的魅力男人吧。她想起采訪周國平時,他曾說過一句話,人可以不愛,卻不能無情。

邢樂把信封小心放回鞋盒裏,再把鞋盒放回箱子裏,重新用黃色玻璃膠粘好箱子。把杯子洗幹淨,酒裏攙水,放回酒架上。她不想讓家人知道自己在夜裏發生的小秘密,而爸爸這樣好麵子,卻又因為經曆落魄而變得小氣的人,是不會開這瓶酒的。它會這樣帶著虛偽躺在酒櫃裏,一萬年。

邢樂坐在小花園裏,想到那一夜的事。再細細思量,爸爸和媽媽結婚,純屬意外,邢樂就是那個意外。

爸爸的性格,看得出,立誓四海為家,喜歡漂泊,沒想到年紀輕輕被女人綁上。所以,可能他也並不喜歡我吧,邢樂這樣想,那麼我也要盡量少給他增添麻煩。他沒有參加過一場親子互動會、畢業典禮、家長會,他每年也不過象征性地看一下成績單,總是讓他無可挑剔。

有兩次他出現在學校的場景,一次是老師說感覺邢樂是個怪小孩,要不要帶她看看心理醫生。第一次爸爸開著全市唯一一輛的名牌跑車,到了學校對老師說,我的小孩沒問題,你說要多少錢吧。邢樂覺得羞愧極了,變成了更奇怪的小孩。第二次爸爸已經落魄,在國外的大學,爸爸來學校裏,穿最平凡的POLO衫和沙灘褲,和那些吃漢堡開卡車的平凡中年男子別無二致,卻依舊可以靠在走廊和漂亮的女教授用英文聊一個小時,之後約她去吃飯。而後他問邢樂,要不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