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林子,我們來到了剛才也來過的院子門口。火村站在被砸碎了玻璃的起居室的窗口。他低頭看著的是一雙擺得整整齊齊的鞋子。是石町的。
“我叫他過來的。為了不受幹擾,到這兒來談談。”
“我隻對他說‘到隔壁去,我有話想對你說’。可能他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吧?”
他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在這裏等待的呢?我感到自己的心髒開始迅速地將血液輸送到全身。
火村擦著腳後跟將鞋子脫了下來。我也跟他一樣,再一次走進了銀行家空著的別墅。
他等在昏暗的房間裏,身體對著掛著中東風格的壁毯的方向,歪著頭看著這邊。他的目光中透著一絲膽怯。
“讓你久等了吧?”
對火村的問話,他隻是簡單地說了聲“沒有”。
“我把有棲也帶來了。因為有三人在一起要說的話。”
“雖然不知道要說什麼話,不過還是過來聽聽吧。”
他朝這邊轉過身來。
“聽完了以後,我就去自首。”
“石町!”
我感到全身突然有一陣強烈的電流通過。
自首。就是他認罪了。這麼爽快。火村他還什麼也沒有說呢。他竟然……
“有棲,我去自首。”
我沉默著。
“就是為了這件事找你來談談的,果然就是你陰。”
“是的。真壁先生、還有那個不知名的男人都是我殺的。還在說這種話,可能你們會認為我在裝傻,實在是幹了件可怕的事情啊。”
他說不知道諸田禎一的名字。這我感到奇怪了。到底是為了什麼,使他幹了這些?我感到越來越沒有頭緒了。
“先生是什麼時候發現我就是犯人的?”
他背對著壁毯問道。·
“就在剛才。聽了鵜飼警視的報告以後,我得出了踩到你腳印上的人隻可能是有棲的結論。那就說明,你比有棲先下樓,在書房門口將他打昏在地的就是你。”
火村稍微停頓了一下。不久,又開始慢慢地講了起來。
“如果慎重地推理的話,光憑這點是不可能得出你就是犯人的結論的。但是,你不但將有棲打昏在地,而且又布置了密室,用透明膠布和釣魚絲。沒有人會莫名其妙地隨身帶著釣魚絲的。你帶著釣魚絲就是為了作為殺害真壁先生的工具的吧?”
石町歎了口氣。
“你已經看出我用什麼方法殺了真壁的吧?”
“隻是知道個大概吧。”
火村謙虛地說。
“殺害真壁先生和那個書房裏那個名叫諸田禎一的男人的凶手不可能是兩個不同的人。如果是偶然的話,兩個人的被害手段不可能這麼相似。這麼一來就可以肯定,殺害諸田禎一的也是你的所為了。”
“原來偵探是真的存在的啊。”
他感慨萬分地說道。沒有推理小說家會相信名偵探的存在。正因為不相信,所以才會那麼天真地去描繪自己的偶像的。可是現在,他和我,兩個推理作家之間,就站著一位偵探。
“請讓我把我推理出來的你是怎樣殺害真壁先生的話說下去。可能有些細節不對,但是應該是這樣的吧?”
偵探開始敘述了起來。
3
“首先,從殺害真壁先生的部分開始說起吧。因為從時間上來看,這部分應該在前麵的。先將殺害諸田禎一的那部分忘記吧。這樣說起來可以簡單一些。”
火村先來了一段開場白。
“犯人為什麼要在殺害了真壁先生以後,將房間布置成密室,這本來就是一個疑問。在你專業的推理小說裏,往往是為了製造出被害人自殺的假象才把殺人現場布置成密室的。可是,這顯然與本次事件不符。因為真壁先生是死於他殺,無論是誰都看得出來的。也不可能是為了瘋狂地表現一下,密室大師最終葬身於密室這種黑色幽默吧?我一直在尋找合理的答案,可是卻找不出這個答案。
“答案顯然也是沒有的。因為你原來就沒有布置密室的打算吧?”
“哈依。”
石町右手放在胸前答道。難道是為了鎮定一下自己的心動過速嗎?
“根本就沒有這種打算。因此,當時和火村先生,還有有棲看到門上的搭鉤放了下來的時候,我也感到十分狼狽。”
跟我想的一樣。我也認為隻有這種可能性。
“事件發生以後,我翻來覆去地想了很長時間。就在剛才終於有了新的發現。這個發現就是書庫門上的缺陷。因為鉸鏈壞了,那扇門關不嚴實。你不知道這件事吧?”
“哈依。事先去書庫準備時也沒有注意到。”
“門上的鉸鏈壞了,所以手一鬆那扇門就會自動打開。在裏麵呆久了,門縫裏吹進來的風就會感到寒冷。有可能深更半夜被你叫去的真壁感到冷了,才把門上的搭鉤放了下去的。”
“是這樣的嗎?”
為了把門關緊而放下門上的搭鉤,這是日常生活經常會遇到的事情。不要說是在深更半夜裏了。這樣一來,出乎罪犯預料的密室就成了。
是啊。這我也知道。
“真壁先生將門上的搭鉤放下來這件事可是你計劃中沒有的。你沒有想過要設計無利可圖的密室殺人。你刻意設計的是你不在現場的證明吧?”
石町垂下了眼簾。
“哈依。”
我不能放過火村講的任何一句話,因為接下來他要說的東西都是我沒有想過的。
“晚會以後出現的那些惡作劇也是你的所為。如果你是犯人的話,那些東西就是有意義的。實際上在那些看上去意義深刻的與白色相關的東西當中,隻有一件是真正有意義的吧?那就是撒在往閣樓上去的樓梯上的石灰粉。對你來說,隻要有那個就可以了。隻要從自己的房間門口到二樓為止鋪上一層白色的石灰地毯就可以了。那層地毯是有意義的。不,應該是有過意義的。”
石町垂著腦袋聽著。
“再摻雜一些想像我們繼續說下去。如果地下室的殺人現場沒有成為密室;如果有棲他沒有半夜三更地下樓;如果誰也不知道真壁先生不在自己的房間裏,整個事件就會是完全不同的樣子。會成為什麼樣呢?是這樣的。第二天早晨,我們大家都奇怪為什麼真壁會沒有出現在早餐的桌子上,去敲他的房門,因為沒人答應,打開門一看,他不在。他會在哪裏呢?於是滿屋子地尋找,最後終於在書庫裏發現了他的遺體。是他殺。開始搜尋犯人。因為事情是發生在半夜裏,大家都無法提出自己不在現場的證明。不,隻有你可以證明。‘不是我殺的。因為我上了樓以後,一直到天亮,不要說沒有下樓,就是連房門也沒有出過。這是可以證明的。看,樓梯上的白色地毯上,除了昨天夜裏進房間時留下的腳印,還有今天早上下樓時的腳印以外,沒有其他的腳印吧?”’
“是啊。我就是想這麼說的。”
石町是眼睛看著地板說這句話的。
我沒有想到,製造惡作劇的目的是犯人為了給自己製造出不在現場的假象。這個犯罪計劃的確設計得很周密。
“事實上你帶了許多小道具到星火莊來:一袋石灰粉;塗料噴罐、一瓶白葡萄酒、裝了鬧鍾的小布熊、盲人用的手杖。其中隻有撒在你自己房間門口的大量的石灰粉是必要的,但是如果光是那樣做的話實在是太明顯了,所以才讓它淹沒在這麼多的陪襯物當中。而你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證明自己一晚上都沒有出過門,下過樓。這應該是說得通的。但是,實際上這個計劃破產了,事態的發展出乎了你的意料。先讓我講講你的虛構出來的計劃吧。對你來說,不下樓也可以做到殺害書庫裏的真壁先生這件事。隻要有一圈釣魚絲的話。”
火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用一隻手撐著下巴。石町和我站著。
“你想出了什麼理由把真壁叫到書庫裏。你不下樓將他殺害的方法是這樣的吧?你沒有下樓而上了屋頂。”
石町微微點了點頭。
“手裏拿著的就是作為凶器的那隻壺和釣魚絲。應該說是細細的脖子上係著釣魚絲的壺。釣魚絲雖然堅韌,不過要是在操作過程中萬一斷了就壞事了。你一定幾根同時使用的吧?因為警察找到的釣魚絲放長一看,在相當長的地方留下了使用過的痕跡。
“接下來,你拿著工具走近與書庫的壁爐相通的那根煙囪。可以爬上屋頂的隻有你的房間。再就是,屋頂通過煙囪與地下的書庫相連。也就是說,在星火莊裏隻有你的房間是與地下室的書庫相通的。離得最遠的兩個房間竟然又可以說是連在一起的。
“我認為你根據這個地理上的特性製定出了殺人計劃是這樣的。你用某種方法讓真壁把頭伸進壁爐。接著,從煙囪這個槍口看到獵物完全進人你的控製範圍的瞬間,投下那隻壺就可以了。後麵的事情就交給地球的引力去做了。從屋頂到地下室大概有八米左右的距離吧?凶器完全可以得到加速。真壁先生頭上受到的打擊是致命的。”
我的腦海裏浮現出垂直的黑暗裏筆直地落下一隻壺的情景。
“壺命中了,獵物倒下了。你再通過釣魚絲將壺收回。目的並不是不讓警察看到這個凶器。因為沒有必要將這個誰都知道原先放在那裏的東西藏起來,也沒有冒著危險將它扔掉的空閑。事實上也就是隨便地倒在院子裏的嘛。從屋頂上扔下去的吧?事先係上釣魚絲把它收回來的目的是因為這隻壺掉在壁爐裏對你不利。因為你不想讓人們發現煙囪就是殺人的槍口。怎麼樣?”
石町被這麼一問好像吃了一驚的樣子。不一會,他開口了,聲音雖然是輕輕的,但是已經恢複了平靜。
“沒有地方需要訂正。”
“是嗎?那就繼續。我忘了說了,你拿上屋頂的還有一樣東西,那就是火油。你將它倒進了煙囪,澆在了真壁先生的遺體上,不,也有可能是還活著的身體上。然後,點上了火。當時,可能是在釣魚絲的一端係上什麼火種放下去的。這樣考慮的話,就可以理解為什麼要燒毀屍體的了,那是為了隱瞞在壁爐中作案的事實。這樣就可以誤導人們認為屍體倒在壁爐裏的原因是因為犯人想放火毀屍滅跡。”
原因和結果竟然與表麵上看到的是相反的。犯人是在壁爐裏實施了作案這件事一旦被發現,對住在屋頂閣樓上的他來說是致命的,所以他才拚命地製造假象的。
“歸根結底你是要我們相信,犯人在房間裏將真壁先生打倒並殺害,然後將屍體拖到壁爐裏,再澆上火油企圖毀屍滅跡。決不能讓我們想到凶器和火油都是通過煙囪掉下來的。於是你又下了一番苦功,讓火油桶倒在書架之間。因為即使凶器和火油都有可能從煙囪口扔下去,火油桶是不能被扔在書架之間的。這樣一來就可以造成犯人當時就在現場的假象。事實上,從煙囪裏扔下去的桶是不會倒在書架之間的,所以,那個桶一定是在實施作案前,恐怕是在晚會開始之前就放在那兒的吧?而且是空的。”
“我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石町第一次臉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事先放進書庫的那個火油桶是從車庫旁邊的那個儲藏室裏拿的吧?”
聽火村這麼一說,石町好像感到有點意外。
“是啊。不過,怎麼知道那個桶是從車庫旁邊的儲藏室裏拿去的呢?”
“隻是有棲他偶爾記得儲藏室裏的那個火油桶的商標上有某個特征。犯人為什麼要特意從遠處的儲藏室裏搬出火油桶的這個答案也找到了。因為你事先放在書庫裏的那個火油桶隻是為了製造假象。這樣的話,如果用後門口的那桶火油的話,就有可能很快被人發現那兒少了一個桶的事實。
“但是,把儲藏室裏搬過去的那個桶變成空的,裏麵的東西又該怎麼處理呢?”
“倒進厚實的尼龍袋,拿到自己房間裏去了。”
“有必要將它處理掉嗎?”
火村問得很仔細。
“那隻袋子作案後在屋頂上燒掉了。”
“沒有留下殘渣嗎?”
“裹在雪團裏扔進後麵的小河裏了。”
要是那樣的話,可能被衝走了吧?
“難道你沒有想到過,警察們隻要爬上屋頂一看,就可以發現你半夜三更在屋頂上走過的事實的嗎?”
“天氣預報說,大雪雖然有可能停一會,但是要一直下到第二天早晨呢。”
火村點了點頭。
“讓我把不足的地方再做一些補充吧。為什麼真壁先生會把頭伸到你的凶器底下呢?雖然不知道你是用什麼花言巧語把他叫到書庫裏的,但是誘餌是寫在壁爐的煙囪裏的那句奇妙的句子。
“‘ROSEOFYOURGARDENBLOOMINVENICE.incurvedair’這是隱喻著彩虹的暗號吧?你對真壁先生挑戰說,看看這個,並把它的意思解出來。也可以說是挑釁。”
“隱喻著彩虹的意思也被你猜出來了。雖說是無聊的東西,如果不知道‘ARAINBOWINCURVEDAIR’這首曲子的話,是不可能猜出來的。我是想真壁先生肯定不會知道那樣的曲子的。”
“隱喻著彩虹這個詞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火村這麼一問,石町無聊地搖了搖頭。
“沒有什麼意義。隻不過是因為與真壁先生約好的時間是午夜兩點鍾,開了一個沒有人笑的笨拙的玩笑而已。”
“就是為了猜這個謎,他才半夜三更跑到地下室去的嗎?”
這回是無聊地點了點頭。
“這是一場充滿孩子氣的對抗賽。‘午夜兩點到地下室去看壁爐裏的東西。那裏寫著暗號,並且回答出這句話的意義。找到正確答案的話,我就放棄與安永彩子結婚的打算。’就是這麼一場對抗。按照正常思維的話,這肯定是一場脫離常識的賭博。可是先生他卻上當了。好像他是無論如何也要把我和彩子分開一樣。”
我忍不住問道。
“為什麼先生他要這麼反對你們兩個人結婚呢?”
“不知道。”
他咬牙切齒地說。
說謊。
4
他的確是在說謊。我認為其中一定還隱藏著什麼秘密。
“關於這一點還是從頭說起吧。到現在為止,我所說的一切,最多也就是你想做的一個虛構的計劃而已。現實根本就不一樣。為什麼計劃會破產呢?最奇怪的就是,特意製造了自己沒有下過樓的假象的你,為什麼會到一樓去?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吧?那麼這個意外又是什麼呢?我在這裏要把那個咖啡色的聖誕老人提起來。正是因為他的登場才使你的周密計劃破產了。沒辦法,你隻好放棄了自己布置的沒有下樓的證據,到樓下把他殺了。你是不得不這樣做。”
石町又低下了頭。好像回憶起什麼可怕的事情,他的嘴唇上毫無血色。
“諸田禎一就是把這裏當作落腳點的啊。”
火村環視了一下昏暗的客廳。石町也抬起眼皮看了看整個房間。
“聽說這所房子的主人小林是銀行家。諸田就在二樓他們夫妻房間裏的床上休息過。到二樓去看看嗎?”
“不,不。”
“上午我上去看過了。從諸田住過的那個房間的窗口可以清楚地看到星火莊的模樣。事件發生的當天夜裏,如果他在午夜兩點時分無意中睜開了眼睛,朝窗外一看。不,也許不是無意中睜開眼睛,而是想爬起來喝一杯的時候,看到了什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