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覺得站在我麵前的人很陌生，曾經我也會這麼覺得，在他苛待員工，引發綁架案的時候，我對他很失望。可是，沒有比這更讓我失望的了。他說他不和我媽媽離婚是因為他對我媽媽還有感情，他覺得對不起她。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可憐我媽媽，媽媽為了嫁給他，離開了自己熟悉的家鄉，幾年後雙親又過世了，他說媽媽無依無靠，什麼都沒有了，他不能再打擊她。”
“真是說的冠冕堂皇。我想起媽媽有一年為了他的生日織了一條特別精美的圍巾，花了好長時間，還傷了眼睛，又想起因為爸爸喜歡玫瑰花，她的花園裏種了一大片玫瑰，都是自己親手打理，還有，很多很多事，現在想起來，就像個笑話一樣。”
“她那麼真摯地愛著他，他卻覺得是負擔。”
“我讓他跟媽媽坦白，我希望他們離婚，他當時答應了下來。然而過了很久，都沒有動靜，所以為了逼她跟媽媽攤牌，我給他們定了機票，希望他能在旅行裏和媽媽好好說清楚。”
“我不知道……”沈星麟哽咽著搖頭，“我不知道會發生車禍，我……我真的……”
宋遮遇走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柔聲安慰：“那隻是意外。”
“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張，他們可能就不會死了。”
“我是恨我爸，但我沒想過要他死，我隻是希望他能跟媽媽分開。還有媽媽，都怪我，她什麼都沒有做錯，卻要被丈夫背叛，被兒子隱瞞，還因為我……你知道嗎？我老是會做夢，夢到他們，夢到那天的車禍。”
“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我開始用忙碌麻痹自己，隻要沒有閑下來的時候，就不會想起這些事了，我去國外上學，學習專業課程，熬夜熬到進醫院，我回國接手公司，想改變父親帶來的不良風氣，但是股東不服，我和他們吵了一架又一架，雖然很累，但我卻覺得，那樣很好，因為隻要我不想起來，我就不會自責。”
“可是做不到的，怎麼可能呢？我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都在忙，我總會有空閑的時候，所以我開始喝酒，酒精是個很有意思的東西，隻可惜，副作用有點強，我反而記得更清楚了。”
“宋遮遇，忘記好難，我走不出去。”沈星麟低下頭，眼淚無聲地滴落。
宋遮遇蹲下，伸手去擦他的眼淚，他笑了笑，輕聲說：“記得也沒關係的，走不出去也沒關係的，生活依然在繼續啊，隻要我們在往前走，那些不好的回憶，終究會被拋下的。”
“我知道，不自責很難，如果換做是我，可能也會和你一樣。可是星麟，你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一場事故的發生是多重因素疊加的結果，如果你父親能夠把你的話聽進去，早些和阿姨坦白，也許車禍就不會發生了，如果那天天氣很糟糕，飛機沒法起風，叔叔阿姨沒有出發，也許車禍也不會發生，最重要的是，如果那輛貨車的刹車沒有失靈，亦或者是，那輛貨車沒有開出，車禍也不會發生。記得我們小時候看的《蝴蝶效應》嗎？你當時還覺得害怕，其實道理是一樣的，牽一發而動全身，蝴蝶的每一次微小的振翅，都可能帶來不同的結果。我們沒法衡量哪種因素更為重要，我們都是其中的一環，可是，每一種結果都需要一條完整的鏈條，你隻是鏈條上的一部分，不是嗎？”
沈星麟緩緩抬起頭，問：“是這樣的嗎？”
宋遮遇微笑，篤定地說：“當然是這樣，你心裏也明白，隻是你不願意放過自己。”
“可我不希望你不放過自己，我希望我喜歡的人，能夠快樂地生活在這個世上，沒有負擔，沒有責任，隻是作為他自己，獨立地生活著。”
宋遮遇握著他的手撫上琴鍵。
“不會很難的，就從按下這根琴鍵開始。”
窗外的布穀鳥被琴房傳來的聲音嚇得飛走了，王嬸在廚房裏哼起了小曲，心想少爺的鋼琴彈得真好，自家女兒彈得簡直是不堪入耳。
停滯不前的時間，終於往前走了。
這年的冬天，沈星麟和宋遮遇一起去奶奶家過年，去的路上是沈星麟開的車，坐在副駕駛的宋遮遇明顯忐忑不安。
這把沈星麟看樂了，笑出了聲：“你是怕我奶奶打你嗎？”
宋遮遇一愣，也笑了，故意就著他的話說：“對啊，萬一奶奶對我不滿意怎麼辦。”
“她肯定是會對你不滿意的，我估摸著，他就沒想過我會找一個男人，但是沒辦法啊，誰讓我喜歡你呢，到時候要是奶奶打你，我替你擋著，她肯定舍不得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