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下到的時候，我在努力伸筷子夾盤子裏的最後一塊烤蘑菇，伸手一次落空一次。正對著盤子齜牙咧嘴時，我的肩膀被人一拍，筷子不由脫了手，掉上油膩的小方桌，又滾落在地。於是我齜牙咧嘴的對象換成是剛到的柏下。
他的臉清晰了一下，又變出三個重影兒。我心想這小子怎麼會分身術了，一麵就彪傻地伸手去抓。柏下揮開我的狼爪，另一隻手握成拳，狠狠地敲了我的頭。我得承認這方法有效，就是副作用太大。雖然眼前柏下的臉隻剩下一張，但多了很多金色的光。
“柏下你丫畜生！我招你惹你了你打我？”我指著他的鼻尖罵。
“陳魚你丫才畜生。筷子掉地上了要挨打，等別人揍你不如我揍你。”柏下又拍掉了我的手，皺著眉頭，撈過小桌上的空玻璃杯聞了聞，抬了眉毛，眼睛一橫，“行啊你啊，誰和我說隻喝雪花淡爽的？這白酒都上來了，淡爽個頭啊？”
我知道他生氣了。平時他小魚小魚撒歡兒地叫，隻有生氣時才叫我的全名。於是我賤嗖嗖地湊上去，笑得諂媚。“柏下柏下，我喝白酒，不是為了配上你豪飲的氣量嗎？不然憑什麼當你哥們兒啊？再說，失戀了，我總得改點兒什麼吧？”於是柏下沉默著，盯著我。
不過一個支起八張小桌的破爛燒烤攤，不過隻掛起一盞小燈，燈的外壁被油煙熏得抑鬱無比，本來瓦數就不高，眼下光色更是發黃發暗，柏下好好一張小白臉被染得不是顏色。可他的眼睛還是那麼好看，淺褐的瞳映著一點點光亮也顯得剔透。
平心而論，柏下很帥。打小兒我就看出他的長相有前途，所以早早地讓他當我哥們兒，就是想用他養眼。可是這麼單純的目的居然沒人信。我的一個女生死黨曾經問我，“小魚你小時候真沒對柏下動過歪念頭嗎？”她叫白雨薇，名字挺清純，就是人挺不清純。當時聽了那話，我笑了笑，心中瞬時湧起無限事。我的眼波陡然流轉，衝著白雨薇，輕啟丹唇，吐氣如蘭：“滾！”那死犢子，我至今記得她問我話時的表情，活脫老鴇問客人她家姑娘怎麼樣，柏下跟她家頭牌兒似的。把柏下當頭牌兒就算了，居然懷疑我的人品！哥們兒就是哥們兒，是手足，和那些衣服似的混蛋男人不一樣。我甩衣服不甩哥們兒。雖然，現在是衣服甩我。
我走著神兒，冷不丁聽柏下歎氣。“行了吧，不就是一個男人嗎？多大個事兒啊！”
我裝作沒聽見，嘿嘿笑道：“要不柏下你再陪我喝一杯？”
柏下一臉鄙夷，強拉硬拽起我，喊：“老板結賬！”說著他空出一隻手，掏出張紅票子甩在桌上，大氣地說了一句不用找了。我感動得差點兒掉了眼淚兒。還是哥們兒好啊，果然還是哥們兒好。
“哎你們等等！”老板大步趕過來。
我想了想，決定向柏下看齊，裝一把第二個字母，於是回頭不滿道：“不是說了不用找嗎？”
那個滿身油煙的中年大叔泡眼一立：“你擱這吃了一百二十四的，給一百塊錢，走什麼走？”我登時消了音兒。
柏下橫了我一眼，又抽出三張十元的，遞了過去。中年大叔抽了兩張，就一揮手：“零頭抹了！”
我看得那叫一個呆傻。這才叫裝十三啊！果然，跟人家裝十三就像高手過招，先出手沒用，裝到最後才叫真英雄。生活如此高深，我竟也悟到了一些皮毛。我不禁心潮起伏，如翻江倒海，眉一皺，嘴一張，彎下腰，吐了。
柏下一隻手拎著我的胳膊，另一隻手挨個兒掏兜找麵巾紙，還不忘記罵我：“陳魚你丫吐了一百二十塊錢！”我連說話的力氣都不剩下，手順勢一劃，揪住柏下，忽然之間掉了眼淚。柏下抬起袖子蹭了蹭我的臉，深深歎了口氣。“小魚啊，你他媽就是來克我的，從十歲一直到現在。”說著他打橫抱起我。我很自來熟地攀著他的脖子，動了動，把頭枕在他肩上，還算舒服。我就開始想我是該作幸福狀呢，還是悲痛狀，可是，才躲在柏下懷裏當了五分鍾樹袋熊，我就想起失誤所在。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我選的燒烤攤竟然就在我租的公寓附近!眼下柏下已經進了漆黑的樓洞，抱著我一顛一顛地往樓上走。
“柏下……”
“嗯？”
“你顛得我胃不舒服……”
“嗯。”
我一下子昂起腦袋，正氣凜然：“你怎麼就這反應？”
柏下沒好氣地回嘴：“要不你讓我什麼反應？你再廢話我扔了你。”
我自動聽取最後一句話，閉上嘴巴。我知道他很有可能這麼做。大一的時候他真把一個向他告白的女生掄進學校噴水池裏過。可是我們升了大二，學校裏又來了一撥不明真相的大一，小女生們全是情竇初開，又開始前赴後繼向他告白。還好他懂得了收斂，改用一個“滾”字解決問題。我曾憂心忡忡地問他是不是玻璃，結果他鄙薄地瞪了我一眼，緩慢爆音：“你丫的滾！”我一扳手指頭，樂了。果然柏下和我比和別的女生鐵，多說了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