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雪,下了兩天兩夜,仍未有停止的意思。
段雲嶂大步跨進香羅殿來,在火盆前抖了抖身上的雪花,風月連忙上來為他脫掉孔雀毛邊的大氅。
金鳳裹著棉被,蜷在軟榻上,火盆裏的火光映得她的臉像熟蘋果一樣。
“皇上安好。”她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句,象征性地蠕動了一下。
段雲嶂坐在她身邊搓著手,不以為意地道:“天冷,不必起身了。”
“謝皇上。”金鳳將剛剛抬起一點的手臂縮回棉被裏,繼續看她的《囚心孽緣》。
這下段雲嶂倒有些鬱悶了。他說不必起身,固然是出自一番好意,可是這小黑胖居然就真的一動也不動,果然沒把他這皇帝看在眼裏。
“皇後,這書講什麼的?”
“故事。”金鳳敷衍。
“什麼故事?”
金鳳這才正眼看了他一眼,道:“講的是一個小姐戀慕一個才華出眾的書生的故事。”
“哦?那想必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不,小姐相思成疾,死了。”
“啊?”
“死了以後變成鬼了。”
“那鬼魂必是又和書生相會了?”
“不,鬼魂守在一所荒宅裏,遇到青年男子就誘他進宅,摳心挖肺,生吞活剝。吃了七七四十九個男子的心肝以後,女鬼終於練成了一門極陰森的武功,從此橫行人鬼魔三界,所向披靡。”
“……”段雲嶂手中的茶盅在桌上一磕。“這樣的書,哪裏來的?”他堅信文宣閣裏不會有這種亂七八糟的書。
“皇上你不知道麼?”金鳳驚訝地回望他,“風月說,這是今年坊間最熱的書了,她不知多辛苦才托人從宮外弄了一本呢。”
段雲嶂的利眼刷地掃向風月,風月迅速縮頭,鼠竄。
段雲嶂長歎一聲:“你整天窩在宮裏,就是看這些雜書?難怪一天一天心寬體胖。”
“皇上,”金鳳嚴肅地更正他,“臣妾每日為皇上在太後麵前盡孝,打理後宮上下的事務,很是辛苦,皇上怎知臣妾的艱辛?”
段雲嶂繼續歎氣。金鳳如今掌管著大半個後宮的事務,他也是知道的。大到年末的祭典,小到打蒼蠅抓老鼠,太後娘娘通通扔給金鳳。因為金鳳的勞頓,原本就不到四十歲的太後娘娘越來越神采煥發了,簡直綻放出了生命中的第二個春天。
這樣看來,金鳳這個皇後當得倒是比他這個皇帝要實在。他每日勤勤懇懇地上朝下朝,批閱奏章,真正有權力拿主意的事情卻沒有幾件。
“皇後,今日難得清閑,想不想去騎馬?”他引誘她。
“不去。”金鳳翻了個身。
“去太液池上鑿冰?”
“不去。”
“要不,去禦花園裏烤栗子?”
“禦膳房有剛烤好的,風月,去拿來給皇上品嚐。”
段雲嶂忍無可忍了,刷地抽走金鳳手裏的書。
“皇上!”金鳳驚訝地看他。
段雲嶂咬牙,勉強擠出最後一絲笑容:“皇後,想不想出宮回家看看?”
棉被從金鳳身上滑下來。金鳳張大了嘴巴:“皇上,你……你……你是認真的麼?”
“是,朕是認真的。”
“皇上!”金鳳大叫了一聲,猛地握住段雲嶂的手,“皇上,你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好皇上啊!臣妾對您的景仰和崇拜真是無以複加……皇上!一代聖君啊一代聖君!千古一帝啊千古一帝!”
她的眼睛明亮無比,整個人散發出不尋常的光輝,似乎隨時都要撲上來啃他一口。
段雲嶂哭笑不得。明知道她說的都是廢話屁話,心裏卻偏偏十分受用。
他咳了一聲:“皇後,你就這麼想家麼?”
金鳳拚命點頭。
段雲嶂歎氣:“那麼以後有時間,朕經常帶你出宮吧。”
“皇上!”金鳳衝動了,她撲了過去,狠狠地抱了段雲嶂一下。收回雙臂,她快速地跳下軟榻,穿鞋,更衣。
段雲嶂僵坐在椅子上,隻覺得臉上微微發燙。
他默默地想,香羅殿裏的火盆未免也燃得太過旺盛了。
盡管是冒雪出遊,金鳳的心境卻依然像三月裏的豔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