瞞天

淅淅瀝瀝的雨絲飄然而落,渲染黃昏暮色,清風微涼,雨潤苔青。

平家大門口,兩隻大紅燈籠高高懸掛,點亮漸濃的暮色,紅豔的燈光在微風細雨中搖曳。宅院四周的圍牆上點起一圈八角琉璃燈,宅院內的亭台樓閣、花樹雕欄更是披紅掛彩,一身嶄新的仆從來往穿梭,到處洋溢著濃濃喜氣。

“你們都聽好了,明天郡主就來了,誰要是敢出半點差錯,小心讓你們吃鞭子。”說話的人是武烈侯府派來的使喚媳婦,對平家的下人橫眉立眼,頤指氣使。

“不會有差錯,請任嫂子轉告高嬤嬤,一切準備妥當。”周管家恭恭敬敬。

姓任的使喚媳婦很滿意周管家的態度,輕哼一聲,轉聲離開,有幾個巴結她的丫頭婆子就跟上去獻媚了,也有下人很不憤,衝她的背影嘀嘀咕咕。

“聽說姑娘讓人拐走了,幾天沒音信,怎麼家裏連點動靜都沒有?”

“怎麼沒動靜?當天不是讓人去找了嗎?聽說看到屍首了,到衙門報案,衙門忙著迎接郡主,連管都不管,沒看到把奶奶和少爺都急病了嗎?”

“可憐哪!難怪親家奶奶第二天一早就被趕出去了,說是嫌晦氣。”

“現在這家裏侯府的嬤嬤當家,大舅奶奶過來主事,可別惹她們不高興,唉!”

周管家緊皺眉頭,衝仆婦揮了揮手,說:“都幹活去,別胡亂議論,當心被人聽到挨罰,沒見孫嬤嬤這樣的老人都被打了耳光關起來了嗎?”

眾人默默叨叨散開,周管家微微搖頭歎氣。他跟沈妍出去辦過幾次事,知道她是聰明機靈的人,沒想到就這麼悄無聲息消失了。現在,家裏的主子都不象主子,他一個下人能說什麼?隻能誰當家聽誰的話,保住差事、保住命要緊。

“周管家,等一下。”平海披著一件破爛蓑衣大步跑來,濺得滿腿泥水。

“表少爺?你這是……”周管家忙迎出去,把平海擋到側門外麵。

“我有事找軒哥兒,讓我進去,大事。”

“不行呀!表少爺,要是讓你進去,我會挨板子的。”

得知沈妍被綁走,平氏又驚又氣,昏倒了,高嬤嬤讓她臥床休息。第二天一早,她就讓人把平大夫一家請來,讓王氏和平大夫替平氏主持家中事務。

平二舅和楊氏不服,過來鬧了一場,兩家差點又一次大打出手。高嬤嬤讓侯府的侍衛把平二舅一家趕走了,並下令不允許平二舅一家任何人進這座大門,否則重罰。現在,平家是高嬤嬤和王氏的天下,誰敢說半個“不”字,都會被打罰。

“我找軒哥兒真有事,跟我爹娘不相幹。”平海急得直跺腳。

周管家歎了一口氣,指了指院裏,低聲說:“不是我不讓你進去,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呢,我哪敢?看到巡邏的侍衛了嗎?你要是被他們抓住,可就麻煩了。”

“我真有急事,要是見不到軒哥兒就麻煩了,我就說一句話。”

“誰在外麵吵嚷?”幾個侍衛衝門口走來。

“是李員外家的小廝,李公子派他給少爺送了封信,他非要見少爺,被我攔住了。”周管家邊回話邊給平海使眼色,就怕被侍衛識破,惹來麻煩。

“趕緊打發他走,今晚不許任何人進出。”

“是,官爺。”周管家往外推平海,順手塞給他一塊木牌,示意他走側門。

平海見周管家對侯府的侍衛低三下四,很生氣,可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不能發作。他嘟囔幾句,就去了側門,看到四下無人,才敲門。側門靠近馬棚,由白驢蛋兼職看門,白驢蛋就是實誠,隻要有木牌,不管是誰都能進。

終於躲過侍衛院丁的盤查,好不容易進到了宅院的二進,平海又撓了頭。二進和正院大大小小也有七八個院子,這幾天變動挺大,平慕軒會住在哪裏?進進出出的仆婦這麼多,他又扮成了小廝,不能進二門,哪容他一個一個去找。

活了十幾年,平海終於發現自己聰明了一次,那就是他去了沈妍的院子,一眼就看到了平慕軒。院子裏隻有幾個小丫頭伺候,看到平海跳進來,都嚇了一跳。

“不許吵,我找軒哥兒有大事。”

平慕軒一臉淒苦,正有氣無力靠在雕欄上,觀雨發呆。看到來人是平海,他一臉驚詫中浮現幾絲喜悅,忙嗬令丫頭守好門戶,叫平海進屋說話。

“軒哥兒,看到沈丫頭了。”

“在哪裏?快告訴我。”平慕軒一把抓住平海的胳膊,滿臉興奮激動,眼底淚光閃爍,“我就不相信她死了,她那麼聰明,怎麼不知道有人想害她呢。”

平海被抓疼了,甩開平慕軒的手,說:“那會兒,我爹讓我到妙音寺後麵的巷子裏買鹵菜,有幾輛馬車經過,她掀開車簾看天,我正好看到。”

“她沒被害,為什麼不回家、不告訴我?”

“這裏現在王氏當家,不讓人隨便進出,她不敢回來,消息也送不進來。”

“這裏成她的家了嗎?真是欺人太甚了。”平慕軒恨得直咬牙。

“唉!大伯一家有鄭知縣和侯府的人做靠山,誰敢惹他們?”

平慕軒想了想,抓住平海的衣袖,說:“表哥,你跟我去找妍兒。”

“院子裏外這麼多仆人,還有侍衛巡邏,你能出去嗎?”

“你怎麼進來的?一會兒不也要回去嗎?我跟你一起出去。”

平海說出進來的途徑,講述了宅院裏的情況,又讓平慕軒看了木牌。平慕軒趁唐嫂不在,溜到她屋裏偷了木牌。唐嫂的兒子唐豆上個月進來做小廝,剛發了一套新衣服,他也拿來了。他跟平海商量好,又仔細囑咐了丫頭,兩人才出去。

外麵下著雨,侍衛仆從都避雨偷懶,巡查也成了應付。他們小廝打扮,披著蓑衣看不清臉,又見他們有通行的木牌,也沒詳查,就放他們出去了。

雨下得很大,道路泥濘軟滑,兩人穿的都是平常鞋,走起路來很費勁。從平家到妙音寺並不遠,平日做馬車,最多有兩刻鍾就能到。雨夜漆黑,這段路他們連走帶滑,弄得滿身泥水,走了一個多時辰,累得氣喘籲籲,總算到了妙音寺。兩人歇了一口氣,到寺院後麵找了幾座宅院,才找對了門。

聽說他們要找沈妍,又聽說他們是平家人,趙管事便確定了他們的身份,忙把他們迎進來。本打算讓他們先換掉髒衣服,可平慕軒聽說沈妍在房裏呢,就不管不顧往內院跑去。平海和趙管事見他又喜又急又委屈,也匆匆忙忙跟進去了。

沈妍洗完澡,正準備休息,汪儀鳳過來,母女商量明天的事。一身泥水的平慕軒連滾帶爬進來,嚇了沈妍和汪儀鳳一跳。沈妍看清來人,剛要詢問,就被平慕軒從軟榻上扯下來。他緊緊抓住沈妍的手,上下打量片刻,緊接著失聲痛哭。

“好了好了,別哭了,先去收拾幹淨。”汪儀鳳拿手帕給平慕軒擦眼淚。

“你明明好好的,為什麼不告訴我?讓我著急難過。”

沈妍見他這麼傷心委屈,心底泛起暖暖的酸澀,輕聲勸慰,“你先別哭,我不告訴你是有理由的,你先去洗漱換衣服,別著涼,一會兒我跟你細說。”

汪儀鳳讓下人帶平慕軒和平海去梳洗,又讓人找了兩套小廝的衣服,讓他們替換。兩人洗漱完畢,平海怕家人不放心,就回去了,平慕軒一個人留下了。

“妍兒,那些人把你綁到哪裏去了?你沒受傷吧?”

“我沒事,看你摔得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我幫你塗藥。”

平慕軒不好意思,拿過藥瓶,說:“我回房自己再塗,你先跟我說話。”

沈妍笑了笑,把她遭遇綁架到獲救,再到逼供婆子和黑衣人,問出幕後真凶的事講給他聽。她說是汪耀宗帶人救了她,隱去沐長風和金財神救她之事。

“你抓住的人呢?”平慕軒氣得牙目欲裂,恨聲說:“我就知道是他們的陰謀詭計,妍兒,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出這口氣,新仇舊恨一起報。”

“你想怎麼出氣?”

“我告訴郡主,她要是不懲治鄭知縣那幫壞蛋,我就不認她,落她臉麵。”

沈妍想了想,認為此舉可行,她讓平慕軒先吃宵夜休息,她去找汪儀鳳商量。

皇上賜了鬆陽郡主半副公主鑾駕,她此行就不隻是武烈侯府認親的私事,而是關係國體威嚴和皇家顏麵。按程序,她要先去金州府衙,接受官員參拜、宴請。之後,她才能去平家,何時見平氏母子,就要看她的具體安排了。

沈妍計劃等鬆陽郡主的鑾駕到達府衙,眾官員正參拜時,她就去擊鼓鳴冤,狀告鄭知縣等人。汪儀鳳不同意她這麼做,若衝撞皇家鑾駕,還不知道會被安一個什麼罪名,有可能會累及性命。沈妍也知道這麼做冒險,可如果她一味忍耐屈從,鄭知縣等人就會得寸進尺,不害死她決不罷休,所以她決定孤注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