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蘇三醒來的時候躺在一片淺灘上——準確的說應當是一片泥淖。四周的草地上積了厚厚一層散發著腥臭味的泥漿,幾乎要沒過草梗。泥漿表層在驕陽下龜裂,目之所及盡是連根拔起的枯樹、被泥漿埋了半截的人和動物的屍體、農具及家具等。

蘇三是仰麵躺著的,身上烈日熾烤,泥巴幹結,身下泥漿滑濡像千百條蚯蚓在身下蠕動。蘇三試圖起身,失敗了,她全身僵硬,唯一可以活動的隻有脖子。但這身下的的惡心感叫她無法再躺在泥漿裏,拚盡全力,總算從地上爬了起來。她往更高的沒有泥漿的坡頂走去,在一塊大石頭旁停下,坐在石頭上休憩,順便整理思緒。

身上強烈的痛楚告訴她這不是在做夢,她昏死的地方再往下走兩米便是泥沼,擱淺在那裏必死無疑。叫蘇三心有餘悸。

身上大紅綢緞的褙衣已經辨不出本來麵目,唯有肩頭同樣沾滿泥漿破損不堪的龍鳳呈祥搭肩可以看出是喜服。——大概正在出嫁的路上,大雨滂沱山體滑坡落得昏死山野。也許如意郎君正心急如焚,也許是包辦婚姻婆家默不過問,也許是強搶強娶衝跑了一個還有另一群可以搶。蘇三解下了龍鳳呈祥搭肩,摘下上麵綴著的珍珠,也許她娘家富足,也許是婆家包辦,但不管是哪方顯赫都改變不了她不被重視的事實——四處瞧去,盡是低丘,也不算是多荒涼的地界。泥漿裏的屍體已經開始腐臭卻仍沒有人來尋她。

身子離了泥水倒慢慢舒展起來,約摸一刻鍾便恢複動作。蘇三在大石頭旁挖了個坑,將珍珠被摘掉的搭肩和紅色褙衣一同埋在了坑裏,又從周邊尋來一塊坑口大小的石頭,蓋住坑口的新土痕跡。嫁衣像是匆匆套在外麵的,脫掉褙衣,裏麵是一件淺橙色交領單繞曲裾,深紅衣緣,紅色下裙,雖比起體無完膚的嫁衣破損的口子少得多,但依舊沾著泥漿,水漬幹透還留下一圈一圈的印跡。雖然不知先前是何打算,但幫了大忙,總算免了穿著褻衣奔波的尷尬。

一切處理妥當蘇三向更幹爽的地方走去。

這是一個緩坡,坡頂有條羊腸小道,像是小村落開僻的通往大路的小徑。兩端都埋在樹林裏,看不到盡頭,也看不見房屋和大路。蘇三朝上坡路走去,準備翻上坡頂登高望遠再做打算。未及坡頂再次昏了過去。

丱髻女童側頭打量著蜷躺在軟榻上的蘇三,蘇三剛睫毛亂動她便大聲呼起來,“爹爹,爹爹,姐姐醒了,姐姐醒了。”

女童的中分線處留了一撮劉海,甚是可愛,丱髻上垂了兩條紅穗子,搖來晃去映得性子更活潑。皮膚略黃,頭發烏黑,深棕色的瞳孔,兩眼烔烔有神,櫻桃小嘴,肥膩粉腮。桃花對襟半臂粉襦紅裙,倒也是個小美人胚子。

思忖間一男子登上了馬車,隻一眼便覺不似凡人。白衣勝雪,膚如白蓮,目若寒潭。雖笑而不及眼底,未怒便似染冰霜。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蘇三支起身子答謝。

“是喜兒看見你的。”白衣男子撫著丱髻女童發髻的穗子,盡顯寵溺。

蘇三朝女童笑,“謝謝喜兒。”

喚作喜兒的女童從白衣男子身後躥到了蘇三榻前,“姐姐還是快躺下吧,爹爹說你很虛弱需要休養。”說罷將蘇三強行按倒在軟榻,勒令休息。

蘇三道,“我不礙事,想必公子正在趕路,能否再叨擾一斷路途,等到了城鎮我便下車。”

“若姑娘住在附近可繞道送你回去,也算善事一樁。”

“我本是長途跋涉來投靠親戚的,卻是時隔多年物是人非。即無親戚朋友,那到哪個城鎮都是一樣的。”

此時活潑女童喜兒插話,“即然如此,不如同我們去青回吧。青回地兒大可好玩啦。”

白衣男子也搭腔,“即然姑娘無處可去,喜兒的建議也未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