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座美麗河穀的主人就在眼前,溫和優雅,如同傳奇故事中的形象。但是,他不是梅斯菲爾德公子。

盡管我帶著莫大的好奇心,而一種奇特的力量卻徘徊在心底,催促著我快些離開。甚至我也不知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羞澀?拘謹?並不知道。隻覺得身體不由自主地想要盡快在這位領主麵前消失,好像晚一些就會被丟進河裏去。於是,將飄到額前的頭發撩了撩,無言地拾起皮斯凱丟在草叢間的牧羊棍,準備趕著在周圍嬉戲的羊群快些離開,盡管我不知道該怎樣趕羊。實際上,我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早已莫名地慌亂起來。

然而,一陣帶著午後山野馨香的夏風徐徐吹來,又吹動頭頂高大的歐椴木,加入了新的香甜。這風,不知是來自不遠處的山嶺中,還是從寶石色的河上?無論是誰,都會不經意地順著風吹來的方向看一看——連綿起伏的重重山脈在日光下呈現著可愛的鮮嫩水綠。然而,最右邊的高高聳立的那座支脈,靠近山頂的一側在日光恩賜般的照耀下卻顯現出夢幻一般的藍紫色。這或許是眼睛被陽光刺痛而看到的幻象……但是,迷離的眼睛並沒有從那片夢幻的光彩中離開。風也沒有停。夏日河穀的熏風,恐怕帶著魔力,令人在午後的日光下眩暈輕飄,精神是鬆弛而遊離的,忘我卻沒有絲毫慵懶的感覺。

“那是紫羅蘭色,勿忘我花的幻影。”在風中,語言來得毫無自知。

而在這飽含了夏花芬芳的風中,隱隱有一絲神秘而不易察覺的高雅清香,與山穀的花果草木甚至河水的味道都有所不同。忽然想到了安提諾亞山的傳說,但沒有想到神鹿,而是想到了那位失蹤的紅發美人兒,也許,這幽香是屬於她?

神色遊離之中,聽到一個略顯低沉而優美的聲音,其間似乎帶著一種驚異感,“姑娘,您在說什麼?”

慢慢地將目光從遠方收回,輕輕回眸,抬睫迎上他的目光,心中那種奇特的畏懼感已不知去了何處。他的眼眸,深邃而神秘,卻似曾相識。霎那間我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但隻是一閃而過。

我搖搖頭,輕輕答道,“那隻不過是風的呢喃。”

他也許明白那引人神遊的風與幻影,他低頭望著我的神情,如對待子女一樣的溫柔。隨後也將目光放到那片日光下的幻影種,“您想去那裏看看麼?”

“哦,那座山,似乎上去並不任意。”

“請您不要隨意否定自己的力量。”那優雅高貴的微笑中帶著一種懾人的神秘感,令人無法拒絕。

其實,我並不確定那片藍紫色是否真的是山頂附近勿忘我花在陽光中的光輝,還是幻影。而且,在上山的途中才突然意識到那塊地域非常接近山頂,已是紫薊村莊村民們的禁地。布魯瓦公爵大人為什麼要帶著我,讓我去打破他當初設置的這個禁忌呢?我隻不過是個陌生卑微的小女孩兒,沒有絲毫特別之處,甚至長相也談不上討人喜歡。但是,奇妙而惱人的好奇心讓我沒有拒絕。而且,在帶我上山之前,公爵大人有命令手下的侍從幫我照看好羊群。我倒要看看那幻影的真相。還有關於安提諾亞山神秘的傳說與禁忌,一直以來無不牽動著我不安分的心。

這條上山的路卻並不是平時皮斯凱為我指的。這裏要相對平緩些,走起來非常輕鬆。我已經習慣了登山,而且興高采烈,一直走在前麵。偶爾緊跑幾步,站到有淡粉色海石竹附著的岩石上,轉身瞧著從容而行的布魯瓦公爵。我知道,我那時的笑容會多麼的放肆,多麼的自以為是。公爵卻會報以慈祥的微笑。霎那間,我那奇怪的腦子裏竟然出現了怪異的思想:在旁人眼中,此時的我們會不會就像彼此深愛的父女呢?多麼怪誕荒唐。我微微搖搖頭,好像要把這種奇特的思想從腦袋中甩出去。

或許因為是聖安提諾亞山的迎風一麵。距離山頂還有多一半的路程時,風已經變得異常猛烈,我不住地整理被強風吹亂的頭發和裙擺。這時,有個身影默默來到身後。隨即,一陣溫暖安心的感觸猶如天降——那是公爵大人將一條深藍色鬥篷蓋到了我的頭上,順勢裹住我瘦小的身子。這種感覺這種經曆是多麼熟悉,但又遙遠得好像要追憶到古代。實際上,我心如明鏡,卻不願多想。那確實是非常遙遠的事情了。但我想,我當時一定裹著鬥篷慢慢回眸,用一種幽遠而充滿回憶和疑惑的目光望向他。在許多許多年以後,布魯瓦公爵告訴我,那是一雙屬於遠古女巫的眼睛。

山頂並沒有多少風。實際上,除了山澗中叮叮的流水聲,這裏一片寂靜,而且空曠。綠草覆蓋的土地上沒有多少高大林木,也沒有遍野的花兒。所以,遠處獨立的那座建築就顯得尤為注目。或許,稱為“建築”並不恰當。那實際上是一座廢墟,斑駁的石頭上覆蓋著苔蘚,常春藤和九重葛肆意纏繞在殘垣斷壁中。在蒼茫灰白的天際下,覺得怪寂寞的。然而,從一扇或許是損壞了的石窗洞中,看到一枝垂滿蜂蜜色金雀花的枝幹伸了出來。讓人覺得,這廢墟中或許會是另一番景象。我抬頭望望身旁的布魯瓦公爵,他平靜地微微點頭。我們一同走向那座廢墟。

走近了,才發現,這座廢墟並不是孤零零的——它旁邊長著一株美麗的花楸樹。而且從石縫中生出了許多石楠、海蔥之類的花,從破損的石牆中也隱約看出裏麵並不衰敗的景象……從建築的樣式來看,這曾經應是一座匠心獨運的美麗庭院。我下意識感覺到,安提諾亞山的山頂之所以會成為村民的禁區,或許就和這座庭院的廢墟有關。

正想著,公爵以手勢示意我跟著他走。

繞著被苔蘚和小叢花木附著的破碎而斑駁的圍牆走了一段,來到一處原來或許是庭院拱門門洞的地方(頂部的圓弧早已殘缺不全)。從這裏,幾乎可以看清庭院廢墟裏麵的樣子。這片覆蓋著苔蘚和藤蔓的廢墟,曾經一定十分精致美麗過,而且富於神秘的魅力。事實上,如今的樣子依然很吸引人。我不禁走進去,踩在鬆軟的草地和苔蘚上。地上非常濕潤,草間隨意開著許多山花,苔蘚叢中還蔓生出可愛的蔓越橘。院中還有個小巧的池塘,不知是天然還是人工開鑿的。裏麵依然漂浮著藍色的睡蓮,但是多年無人打理,任水草長得肆無忌憚。庭院的一側昔日或許建有樓閣,如今卻隻剩下一片殘垣斷壁。這裏曾經或許有過很多高大的樹木。因為地上依稀可以找到還沒有被土地吸收的樹枝遺骸。但現在庭院中隻有一些矮灌木,和曾經作為障景的香花木樹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