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爺一聽不錯,連稱:“老哥所說極是,兄弟一定照辦。——”又把做萬民牌、傘的事托單太爺代辦。單太爺問:“做甚麼樣子的?”周老爺說:“要緞子的。”單太爺楞了一楞道:“緞子的太費罷?”周老爺道:“不用緞子,至少也得綾子。你老哥瞧著看,怎麼省錢,怎麼好看怎麼辦。兄弟的事情,你老哥還肯叫我多化錢嗎。”說著又問:“幾天做好?何日去送?”單太爺屈指一算,說:“今天不算,總得兩天做成,一準第三天送就是了。”周老爺回到城外,先去找了趙大人、魯總爺一幫人,商量妥當,把人頭派齊。然後回到大船上稟知統領,統領自然無話。預備第三天早上收過萬民傘、德政牌之後,飯後開船回省。
正是光陰迅速,轉瞬間已到了第二天了。這天合城文武在本府衙門備了滿、漢全席,公餞統領,並請了周老爺、趙不了等一班隨員、老夫子作陪,又傳了一班戲在廳上唱著。當下自然是胡統領坐了居中第一位,眾官左右相陪。胡統領穿的是吉祥狽缺衿袍子,反穿金絲猴馬褂。台子麵前放著一個大火盆,燒著通紅的炭。十多個穿袍套的管家,左右分班上菜斟酒。從午後兩點鍾入座,一直吃到上燈還沒有完。胡統領嘴裏喝著酒,眼裏看著戲,正在出神時候,不提防一陣風來,把戲台上一幅彩綢吹在蠟燭上,登時燒將起來。雖然當時就被人瞧見,趕緊上前撲救;無奈風大得很,早已轟轟烈烈,把簷上掛的彩綢一齊燒著。大眾這一驚非同小可!一時七手八腳,異常忙亂:有些人取水潑救,有些人想拿竹杆子去挑。其時戲台上已經停鑼,眾戲子一齊站在台口上幫著出力。幸虧其中有一個唱“開口跳①”的小醜,本事高強,攀著柱子爬了上去,左一拉,右一扯,總算把彩綢扯下,餘火撲滅。一場大禍,頓歸烏有,眾人方才把心放下。回看地上,業已滿地是水,當差的拿掃帚掃過,重新入席,開鑼唱戲。
①“開口跳”:“京戲中的武醜。
當火起的時候,胡統領麵色都嚇白了,就叫打轎子說要回去。後見無事,眾官又過來一再挽留,請大人寬用幾杯,替大人壓驚。誰知這位統領大人是忌諱最多的,見了這個樣子,心上狠不高興,勉強喝過幾杯,未及傳飯,首先回船。眾人亦紛紛相繼告辭。胡統領回到船上,開口就說:“今日好端端的人家替我餞行,幾乎失火,不曉得是甚麼兆頭!”眾人不敢回答。虧得文七爺能言慣道,便說:“火是旺相。這是大人升官的預兆,一定是好兆頭。”一句話把他老人家提醒,說說笑笑,依舊歡天喜地起來。
到了第三天,手下之人一齊起早伺候。碼頭上本有彩棚,因為統領定於今日動身回省,首縣辦差家人重將彩綢燈籠更換一新。大小炮船,一律旌旆鮮明,迎風招展。碼頭左右,全是水陸大小將官,行裝跨刀,左右鵠立。將官之下,便是全軍隊伍,足足站有三四裏路之遙,或執刀叉,或擎洋槍。每五十人,便有一員哨官,手拿馬棒,往來彈壓。德政牌、傘言明是日十點鍾由城裏送到船上。趙大人、魯總爺所派武職人員,一早穿了衣帽,同到單太爺那裏,預備冒充本城紳衿,遮掩統領耳目。單太爺又嫌人數太少,不足壯觀,另把自己素有往來的幾個賣買人,甚麼米店老板、南貨鋪裏掌櫃的,還有兩個當書辦的,一齊穿了頂帽,坐了單太爺預備的小轎。單太爺辦事精細,恐怕惹人議論,叫人悄悄的到傘、牌店裏,把五把傘、四扇牌取來,送到城門洞子裏會齊。又預先傳了一班鼓手在那裏候著。等到諸位副爺、老板轎子一到,然後將傘撐起,隨著鼓手、德政牌,吹打著一同出城。出城不遠,兩旁便有兵勇站街,有人保護,不怕滋事了。分派停當,已經九下鍾。合城文武官員絡續奔至城外官廳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