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結束了，周到看著文武百官魚貫而出，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羨慕之意：
下朝就能回家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來著？我已經記不清了，上一次下朝就回家大概還是二百年前吧。
果然，皇帝不容置疑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周卿，我們走吧。”
周到跟在皇帝的身後，但始終保持著與皇帝一米的距離，盡管皇帝特準他不必遵守那些繁文縟節，但他還是堅持著自己作為臣子的分寸。皇帝的話像來自九霄雲外，周到竟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他再一次有了倦意，這讓他自己都很吃驚，自己今天是怎麼了。
“掐指算來，老夫也活了二百五十六歲了，家族裏的人都已經更新了三代，我的父母我的叔伯以及我的妻子們也都不在了，隻剩下了我的玄孫輩們，但是我跟他們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年輕的時候我隻知考取功名，隻有功名可以讓我壓嫡出的大哥一頭，隻有功名可以讓父親多看我一眼，隻有功名可以讓母親在周家高枕無憂，揚眉吐氣，隻有功名，哎，到頭來我果然也隻有功名了。老祖宗在見我第一眼時就笑出聲來，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我會有今天的感慨？
五十六歲那年我終於成為了一國宰輔，成為了我周家第四代宰輔。也是在那一年，我才知道這世上最好的追求並不是功名，是萬世不朽，就像老祖宗那般。
老祖宗啊老祖宗，外麵都傳我周家能世代興旺全憑你與開國高祖過命的交情，但是除了皇帝，又有誰能知道我周家的興盛隻是因為您一直活到今日，不死不滅呢？
當上宰輔的當天夜裏，老皇帝召見我，本以為是要交代國家大事，沒成想竟是讓我回家拜見您，在此之前，我從來不知您竟然還活著！老皇帝托我向您問好時，那謙卑隊的神情我至今都無法忘懷，一國之君，竟也有那種有求於人的神情。
你，你告訴我你已知自己時日無多，你需要一個能接替你的人，你，你告訴我我將得到永生，代價，代價也是永生！
你知道我不會拒絕，你知道對於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來說，永生是斷然無法拒絕的條件，但是你沒有告訴我，你所謂的時日無多，隻是對我等這般永生之人來說的。
我苦等了兩百年，你壓了我兩百年，這兩百年，我不但沒能把這個天下改姓周，還讓自己頭上又多了一個人，你壓著我，你不讓我做皇帝，你要我耐心等待，你要我忠心侍候，我全照做了，因為那個關於我們的秘密你始終不曾開口，你說隻要那個秘密從你嘴裏說出來，那一切都會遂我的意，所以現在我是唯一一個兩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小醜！我活著就是為了伺候這些跟我玄孫一般大的小屁孩兒皇帝的？不，我已經等了兩百年，我已經變成孤家寡人了，我看著我的妻妾老去，看著我的孩子們老去，看著他們死在我的懷裏，看著他們眼睛裏的不甘心，我隻為了讓這個天下姓周，一個永生的人當上皇帝，那天下就可以在穩定的統治中獲得永遠的強盛和絕對的太平！
周到陷入了更深的沉思，他的思想像一塊掉進水裏的石頭，不受控製的旋轉，下沉。就在這個時候，老祖宗那老態但渾厚，比帝王更具威嚴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炸響：
“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