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是個為了籌集軍餉而設的夜宴,皓月獨輪,清雅恬淡,此時卻一片酒醉狼藉,主座之下,麾下小將,兩班文臣,上京巨賈,三教九流,一個一個早已棄了禮儀德行,摟著懷中的舞姬肆笑狂歌,大放厥詞。
這時候,侍婢正巧領著寧嫣步入宴中,全場一時肅然寂靜,眾人的目光俱聚在一點。
蕭穆轉過頭來,視線剛好落在那抹嬌俏的身影上,狹眸眯了眯,募地衝她一笑,微一用力,案幾下的紙條轉瞬化為糜粉。
她跟隨小侍婢,邁進宴中,此間燭火通明,兩側絲竹正響。
雖是料峭時節,卻有數位隻著了薄紗的半裸胡姬女子正在搖肢輕舞,溫情纏綿,本該隆冬臘月綻放的梅花,卻違了時令,映著春寒紛紛開放,好不湊趣。
侍婢又將她向前帶,她抬眸看去,蕭穆正慵懶的歪在座上,一手拿著酒盞啄飲,一手托著側臉,見她走近,倨傲的眼眸浮上一抹笑意。
她緩了緩表情,斂衽,向他福身見禮。
“蕭將軍”
他未答,似笑非笑地看她,風起,一瓣梅花落下,略過他的眼角眉梢。
她的睫毛翕動,又想起他們的第一次相見。
……
十四歲那年,正如此般光景。
為慶將軍凱旋,太晨宮夜宴,萬傾梅花盛放,君上龍心大悅,遂將那宴席設在了梅園。
園中遮天蓋日的花樹,幽幽侵染著月光,宮燈昏暖,兩班勳貴皆醉,觥籌交錯間,滿滿都是一派祥和的君臣同樂,樹上灼灼的花朵落了一徑,脈脈香氛,混著酒香,在潮濕的夜風中淡淡飄散。
那是她第一次隨父進宮,卻要在宮宴獻舞,四周非富即貴,一雙雙眼,肆無忌憚的打量她。
她胸腔顫顫,耳膜轟鳴,一時間,竟聽不清任何聲響,緊張的手心都沁著汗,一張小臉通紅,若不是輕紗覆麵,恐就要丟臉。
編鍾、鼓聲與胡琴交相呼應下,曲調已是悠悠響起,嚓叮咚,叮叮咚,她仍是靜止不動,一眾女眷已是目露嘲弄。
鎮遠候爺虎目一瞪,嚇的她顫了一顫,紅裙墨發輕輕搖曳,她匆匆跟上節拍,舞袖在空中劃出一個婉轉迂回的曲線。
笛聲恰在此時完美的接入,水袖悠然揚起,如風中柳絮,緩緩下落,猶似風飛落花,蹁躚旋轉,後撤一步,堪堪撞入那人的視線。
那人端端坐在那裏,一身青褐錦袍,外罩一件黑色大裘,似是有些倦怠,拇指抬顎,兩指撫唇,袖口邊一圈小渦黯銀雲紋。
下頜微傾,襯得他鼻梁越發高挺,眸光幽深,卻無一絲溫度,冰冷而悠遠。他垂目打量她,明明在笑,眼裏卻含著莫名深邃的冷冽。
她被他目光吸引,僵在那裏,卻不自知。半晌,酒盞落案的聲音,甚是清脆,驚醒了兀自發愣的她。
她心下驚秫,匆匆略過周遭,忽的靈機一動,清潤溫婉的歌聲悠然的響起:
殤陽血 星野變
一朝傾倒玉山前
問君子意如何
今夜醉朱顏
一生盟去似箭
笑莫笑死生由天
虎牙槍 蒼雲劍
一諾作讖言 閱殘卷
寂寞眼
紙上舊月可堪戀
繾綣時 花正濃
春風似少年 風雪黯
舊夢遠
江山此夜一舞間
一相擁 兩長眠
曲終人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