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埔路總統官邸會議室裏,整麵牆上掛著徐蚌地區軍事地圖。身材矮小卻嗓音洪亮的中將作戰廳廳長郭汝瑰那雙圓圓的眼睛裏閃著狡黠的光。當他以警諭的口氣講到共軍中原、華東兩大主力東徙南下,虎視徐州,大戰一觸即發的時候,蔣介石忽然扭了扭身子,石破天驚般咳了一聲。會場頓時肅靜,眾將領像以往一樣,等待著總統的訓示。蔣介石腦門上的青筋有節奏地跳了一陣,他拿起麵前的玻璃茶杯,呷了口白開水,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下成馬蹄形圍坐的高級將領。
從下飛機起,蔣介石就很少說話。到機場迎接他的軍政要員們一個個在秋風中肅然挺立,神態淒楚、悲哀,好像他們不是來迎接他們的總統,而是在參加一個隆重的葬禮。蔣介石和他們一一握手。眾人的手竟是這般冰涼。就連宋美齡那雙纖纖素手,此刻也如玉石一般光滑僵寒。是因為天氣嗎?不,蔣介石很明白,是因為共產黨咄咄逼人的軍事壓力,是因為徐蚌迫在眉睫的決戰態勢……既然諸公都感覺到了這種危險,倒不是壞事。離開機場前,國防部長何應欽告訴他,白崇禧答應去徐州統一指揮作戰,並且還表示可以讓黃維的十二兵團立即向安徽阜陽靠攏,策應徐州,甚至連第三兵團也可以相機東進,以絕對優勢兵力,聚殲劉伯承、陳毅。蔣介石的臉上這才有了一絲笑意。
在北平指揮東北戰爭時,蔣介石就獲悉毛澤東有圖謀徐蚌之意。為了拱衛首都,確保中樞,國防部提出了“守江必守淮”的主張。參謀總長顧祝同希望將華中“剿總”和徐州“剿總”合並,傾全力與共軍作戰。蔣介石欣然允諾。可是,統帥兩大“剿總”為李宗仁鞍前馬後、竭盡肝膽的白崇禧,卻讓蔣介石傷透了腦筋。為了拉攏回族首領馬鴻逵,他竟然當起了回教頭目……李宗仁成功了,以1363張選票擊敗了蔣介石屬意的孫科,堂而皇之地作起了副總統。蔣介石盛怒之下剝奪了這個桂係中堅的國防部部長頭銜,讓他去武漢當華中“剿總”總司令……不過,蔣介石也知道白崇禧愛弄兵權,這是為將的嗜好,誰能抵禦得了兩大“剿總”指揮權的巨大誘惑?果然,這一次他痛快地應諾下來。
那一夜,蔣介石睡得像小夥子一樣深沉。清晨醒來,精神爽快,他在床上練了一會兒坐功,頓覺氣歸元海,意心守竅,一掃多日來的憂煩和勞頓。他起床洗漱完畢,吃了一點兒稀飯、饅頭,覺得胃口還不錯。然後,步入久違的書房兼辦公室,審查國防部擬定的徐蚌會戰作戰方案,準備召開官邸會議。
沒想到風雲突變。一夜好夢尚未醒透,何應欽又打電話來告訴他,白崇禧變卦了,並且已回武漢。何應欽語言吞吐,隻是告訴他白崇禧昨晚在傅厚崗德鄰公館裏呆了很久,而且還……下麵的話,何應欽不說了。
而且?而且什麼呢?蔣介石知道,李宗仁的那輛“雪佛萊”轎車,最近常常停在美國大使司徒雷登寓所門前。
蔣介石不禁破口大罵:這可惡的白崇禧!
南京國防部大樓裏,國防部長何應欽坐在寬大的辦公桌上邊,望著各處送來的“匪情諜報”,不知應該怎麼處置,而且根本也不想處置。何應欽此時滿腦子是蔣先生給他瞥來的白眼兒,簡直委屈得要發瘋!是嗬,華東一再報告共軍日夜調動,可他老蔣坐在北平硬是不動窩。若有人稍加過問,便發一通無名火,惹得眾人不快。到此危難關頭,他還是四下猜疑,除了陳誠、蔣經國幾乎無人信得,這算什麼帥才!徐州劉峙根本主不了戰事,還是白健生精明呀,他抬起屁股一走了之,看來當初不請白崇禧出來主持華東、中原,是一個失策!
說來也怪,何應欽本是蔣介石的嫡係,是擁護反桂的積極分子,曾對白崇禧統一指揮華東、中原執否定態度,現在為什麼會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呢?對此,恐怕連何部長自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原來,自從何應欽5月份任國防部長以後,那個對蔣介石抱有成見的美國大使司徒雷登,多次建議要讓軍人們自主地去打仗,改變蔣介石親自指揮軍隊作戰的一貫作法,而由國防部長何應欽與美軍顧問團團長巴大維將軍組成“聯合指揮部”,共同指揮各戰區作戰。美國朋友也許是好意,想解決南京政府的危局,不料卻引得蔣介石醋勁大發。司徒雷登先生盡管是個“中國通”,但中國特色畢竟還是缺乏不少。殊不知,在中國“有兵才有權,有權才有一切”,官軍一體乃長年老道。在國民黨裏作寡頭縣長、省長、委員長那等於自殺!當年,陳誠的泰山大人譚延闓在湖南若不兼著湘軍總司令,就寧可辭去空頭省長不作,成為在中國會當官的高明之士。讓總統作軍隊的名義統帥,這在美國或許通得過,可在南京政府裏是萬萬行不通的。結果事情沒辦成,倒給何應欽惹了一身臊。蔣介石心中盤算,剛剛擠走了一個姓白的,美國佬又收買了姓何的,真是拆房拆到自己鍋台上來了!老蔣一氣之下,幾次國防部的作戰會議,均把部長拒之門外。何應欽看出老蔣吃醋犯了疑,卻不知如何解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到後來,何應欽也幹脆破罐破摔,在華東軍務上有意拉起桂係的白崇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