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場大雨將至。
柳北桐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感到心裏一片空虛。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也都做了、該得罪的也都得罪了,包括他視為生命的女兒。他想起筱晴常常說的一句話:“性格即命運。”眼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他所希望的,但事情仍然一件一件地發生了,冥冥之中,是誰在掌握著一切?是命運?
雨終於下來了,起初隻是幾個很大的雨滴,漸漸的變緊了起來,一道耀眼的閃電劃過陰霾的天空,一聲霹靂在窗外響起,窗簾被突至的風高高地掀起,瓢潑大雨刹那間下來了,灑向窗外那幹旱的土地,也灑向柳北桐像被誰挖空了一樣的心靈……
囡囡走時是上午十一點,柳北桐在空空的工作室裏呆坐著,直到晚上。他不敢預測還會發生什麼事情,他不敢想象筱晴聽說以後的反應和表情,他不知自己應該做什麼,應該到哪裏去。
手機在桌上沉默著,一天都沒有任何電話,這個世界把他遺棄了嗎?
直到夜裏十點,他終於神情疲憊、失魂落魄地從工作室走了出來,雨仍在嘩嘩地下著,他沒有傘,就這樣頂著雨走回了家,到文化局宿舍門口時,他已經被淋得像落湯雞一樣,傳達室有幾雙眼睛在詫異地看著他。他離婚的事情這個院子已經家喻戶曉,但他對鄰居的猜測和議論已經沒有感覺了,他現在最大的奢望就是得到囡囡的原諒,這是他唯一的孩子、他的親骨肉、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當他艱難地走上自己家的樓梯、艱難地掏出家門的鑰匙時,他真的很難預測這門裏麵的情景,但無論怎樣,他都必須回來——必須做最後的努力,得到孩子的寬恕。
家裏已是空無一人,到處一片淩亂。他衝進囡囡的臥室,發現她們的所有行李都不見了——她們走了?下這麼大的雨她們能到哪裏去?他呼喚著囡囡的名字,像一隻狂犬一樣在所有的房間裏急速地尋覓著,好像囡囡會藏在某一個角落裏,會像一個精靈一樣跳出來……終於,他在鋼琴上發現一張紙條,他像抓到救命草一樣把它抓到手裏——那是囡囡的字:
爸爸,我這是最後一次這樣稱呼你了,你在我心中十八年的高大形象今天倒塌了,你知道嗎?這是一種可恥的背叛,你背叛的是親人、是你的妻子兒女。你居然憑三個月的私欲就拋棄了你世界上最親的人,我的心已是一片冰涼。對我來說,你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讓我驕傲的爸爸,我感到你是那樣的陌生。
柳北桐腦袋一陣發暈,眼睛也模糊了起來,他的手在發抖、心在發顫。這是女兒的話嗎?是他最疼愛的囡囡說的嗎?
他拿來老花鏡,繼續往下看去。
我們已經離開了這片土地,到什麼地方和你已經沒有關係,我們不會給你任何聯係方式,我會照顧好我的媽媽,我們將會永遠在一起。家裏出了個叛徒,但我們仍然要堅強地守住那剩下的一半,我們會過得比你好。因為你的心裏永遠會籠罩著內疚和孤獨的陰影,這是你自己釀成的苦酒,你慢慢品嚐吧。
謝謝你對我的養育之恩,我真的不願意走這一步,但這都是你逼的,你已經離我們很遠、很遠。
不要尋找我們,不要嚐試著和我們聯係,那都是徒勞。
你好自為之吧。
柳一春
1997年8月19日
他努力集中注意力。把那封信反複看了好幾遍。叛徒?我是叛徒?怎麼會到這種境地?她怎麼會用這個詞?我怎麼變成了叛徒?我是甫誌高嗎?那江姐是誰?許雲烽是誰?華子良呢?他在空蕩蕩的屋裏發出一陣大笑。
他感覺自己已經神經錯亂,就要崩潰了!
第二天早上,吃了好幾片雙脞侖的柳北桐懵懵懂懂從床上爬起來,頭痛欲裂,手腳都有些發麻。他努力在回想昨天發生的事情,但那藥仍在發揮著作用,腦子裏一片混亂。他把頭放到水龍頭下麵用冰涼的水衝著,終於感到了一點快意。當他抬起頭,望著牆上的鏡子時,他怔住了——這是誰?
那是一張灰色的臉,上麵有深深的皺紋。眼睛是浮腫的,眼神像一條死去不久的魚,他曾經為之驕傲的、長期搭在他白皙的前額上的那一縷黑發正在毫無生氣地滴答著水,那裏麵分明已是黑白參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