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1 / 3)

去年五一前夕,囡囡從舊金山打電話過來,那天柳北桐恰好在紡工集團排合唱,不在家。回家以後看到筱晴正趴到床上哭,把他嚇了一跳,連忙詢問事由。筱晴哽咽著說:“你天天花天酒地,一點都不問孩子的事,你以為她有多大,她才十六歲,十六歲的孩子懂什麼啊。”

柳北桐以為出了什麼事,臉色都變了。

囡囡十四歲就去了美國,這孩子從小自己就在上海獨立生活,比一般孩子堅強得多。在上海機場,筱晴哭得像個淚人,柳北桐雖然一直在勸她,但囡囡走進安檢門,向他們倆揮手的時候,他扶著筱晴的手也在微微顫抖,他也淚眼蒙矓了。但他清晰地看到他們的孩子不光沒有眼淚,居然再也沒回一次頭,這孩子心夠硬的。這點像誰呢?他們回來為這事還研究了半天。

囡囡到美國剛開始隻有很少的助學金。他們為她籌備的三萬美元幾乎用完了他們這些年所有的積蓄。柳北桐這些年如此勤奮,不少原因都是為了囡囡。這些年,他們這個院子的不少同事都在外麵買了房子。但他們絲毫不嫉妒,他們有一個驕傲的孩子,這比有最好的房車還讓人踏實。

囡囡也確實爭氣,第二年就拿到了全額獎學金,這個獎學金他們學校每年隻有十個名額,基本上是給每個樂種的第一名設立的。那次聽到這個消息,兩口子欣喜若狂,在中州市最豪華的開元迎賓館宴請親朋好友,那天向來節儉的筱晴一下就花了兩千多元。最激動人心的是在宴會舉行期間,一位柳北桐在酒業公司當老總的朋友蘇天明當眾舉起了手中的大哥大:“大家聽聽,我接通了囡囡美國的電話。”

一個早已準備好的話筒對著話機,裏麵立刻傳來囡囡有點洋腔的家鄉話:“爸爸媽媽好!叔叔好!阿姨好!我是柳一春,我在舊金山,現在是美國西海岸時間早上七點鍾。我一切都好,爸爸媽媽放心,大家放心。”

蘇總說:“囡囡,聽說你得到了全額獎學金,大家都為你高興,我們在這聚會,在為你慶賀呢。”

囡囡說:“謝謝叔叔,你們社會主義真幸福,整天聚會啊、慶賀啊、喝酒啊,我們資本主義天天都在學啊、練啊、打工啊,好辛苦啊!”

大家都在凝神靜聽,這時發出一陣笑聲。“你在幹什麼啊?”

“剛剛起床,九點鍾鋼琴課,十點鍾體育課,十一點鍾沒有課,十二點鍾又是麵包黃油西紅柿醬……你們桌上有辣子雞嗎?我都饞死了。別覺著美國好,吃的比家裏差多了……”

“我馬上叫服務員給你送一份辣子雞過去。”蘇總在逗她。“好啊!舊金山市黃氏區第5大道1223號,多放辣椒。”大家哄堂大笑!這孩子活像柳北桐,夠幽默的。

“囡囡,你還給爸爸媽媽說話嗎?”

“不說了,手機現在往這打很貴的。祝大家玩得愉快,祝爸爸媽媽身體健康,我唯一不放心的是爸爸,請各位大大叔叔愛護他,少讓他喝酒……叔叔阿姨再見,爸爸媽媽再見。”

她在那邊把電話掛了。餐廳裏一片唏噓聲——筱晴和不少女人在抹眼淚,這孩子真懂事。

一春是囡囡的大名,是柳北桐給她起的。筱晴生她的時候,晚產了將近一個月。大夫說要運動,柳北桐攙著筱晴在整條淮海路上走了好幾趟。後來終於有了感覺,她又感冒了,發燒三十九度,肚裏有孩子不能打退燒針,她就一個勁地吃西瓜,不停地上廁所。燒終於下到三十八度後,醫生決定冒險打催產針,可又發現胎位不正,隻能剖腹產。

醫院讓柳北桐簽字,如果手術中出現問題,是先保大人還是孩子,他想都沒想,就寫了“大人”。

好事多磨,磨得柳北桐手腳冰涼,頭上流著冷汗,那幾天真有些“山窮水盡疑無路”了。

手術時,他和李姨心驚膽戰地等在手術室門口,手術進行了三個多小時,打開筱晴的肚子,才發現原因是臍帶繞著孩子脖子三圈,小臉都憋紫了。大夫說這孩子在媽媽肚子裏太淘氣,位置都讓她給顛倒了,如果用順產的辦法,這孩子肯定沒命了。

但最終的結果是母女平安。

囡囡生下來時把大家都嚇了一跳,她比別的孩子多在母腹中呆了一個月,臉被羊水泡得又大又胖,比其他嬰兒要大一圈。真是一個非同尋常的醜八怪。護士說你們倆都是一表人才,怎麼生產出這樣一個產品。

但這孩子出院後一天一天變了樣子,羊水膘一個月就下去了,小臉愈來愈清晰秀氣了。兩個月後到醫院例行檢查,兩口子給她拍了厚厚的痱子粉,她成為那幾個孩子中最白、最精神的一個。柳北桐給她起了名字柳一春,意思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筱晴嫌這名字有點嚴肅,又給女兒起了個乳名囡囡。

囡囡從小就是個意誌堅強、心裏很有數的孩子,她不太願意表達自己的感情。但從小就很自信。

她三歲的時候,柳北桐四川的一位同學給他來信,請柳老師給一個群眾作曲培訓班講課,講課費從優。柳北桐給他回信說,不要你的講課費,我們兩口子都沒去過成都,沒去過峨嵋山,你就給我們安排一次旅遊吧。

筱晴把囡囡安排在她外婆家裏,她外婆住的是鐵路宿舍,家的不遠處就是鐵路。他們兩口子是坐夜車偷偷走的。囡囡早上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出發了。她外公告訴她,爸爸媽媽坐火車去好遠的地方去了,去給囡囡買好吃的了。她沒哭也沒鬧,隻是有些不高興。她外公說,囡囡別生氣,過幾天火車一響,他們就回來了。

那幾天,她外公外婆想著方法給她弄好吃的,逗她高興,可她就是繃著個小臉不太說話。每天火車一響,她就動都不動地聽。晚上大家都以為她睡著了,她突然坐起來說:“火車來了,火車來了。”大家仔細聽著,果然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了隱隱約約的火車聲,到底是音樂家的孩子,耳朵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