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華見他緊隨身側,麵上時現喜容,好似受了極大委屈的童嬰,忽得所親愛憐獎慰,得了許多夢想不到的心愛之物,喜歡到了極處,情發於中,不能自己。一麵又在感激愛戴之下,承望顏色,想要討好,冀博所親歡心神氣。忍笑問道:“你聽外麵雷雨這麼大,夜景愈奇,隻顧說些不相於的閑話。人也上到高處,還不撤禁行法,使我開回眼界?我也照你所傳,演習一回,多麼有趣。”崔晴不特一口應諾,為了討好,竟連如何由心運用,以及撤禁之法,也一並傳授。綠華自然巴不得所學越多越好,當時學會。崔晴並由綠華自去撤禁施為。心想:“這等大雷雨的深夜荒山,常人不說,便正邪各派中修士偶自空中飛過,也必高出雨雲之上,不會衝冒雷雨而行,停留更無此理。適才雖有小警兆,已然過去,這麼多時候並無動靜。綠華年輕,初次習法,多喜炫弄,左右無事,正可令其暢所欲為,一觀雨中行法,景物之奇。就有什事萬一發生,有自己在側護衛,也必無妨。”因而不特未加阻止,反倒慫恿。
綠華道:“你聽外麵雷雨好似更大,我心裏有點害怕,全仗哥哥為我護法呢。”崔晴笑道:“此時外麵狂風暴雨,霹雷亂震,你驟把禁法一撤,聲勢必更猛烈驚人,但此乃天氣驟變,與有人主持作對不同。那雷每在山野溪穀和古木大樹之間爆發,這裏沒有大樹,又非曠野半山和溪穀之中。慢說不會上身,就在近處打下,似此雨雲地氣激成的天雷未發以前,電光也看得出遠近,明白一點的常人,尚可避開,何況我們。照頭打到,我也能當。當空雲幕未撤,決無妨害,妹妹隻管放心演習便了。”綠華笑道:“我也知無須害怕,隻此時不知怎的有點心跳。不然,你一教會我,就早試了。”崔晴知當晚雷雨決不尋常,綠華從未見過這等陣仗,既想綠華高興,又不舍她無意中受了虛驚,口說無妨,暗中早加防備。綠華隻是當晚心跳,有點異狀,並非真個膽小。口中問答,早照所傳,行法施為。山中此時正在發蛟,山洪暴發,雷雨之勢猛急異常。二人在禁圈中說笑問答,知心相對,樂趣無涯。連崔晴是個行家,也僅覺出勢盛平日,外麵情形一點也未覺察,更不知變生頃刻,由此引出許多事來。
綠華先隻聞得雷聲轟轟隆隆,密如貫珠,偶然雜著爆裂之聲,和風雨交彙,似與往日不同。心想:“雷雨雖大,上有層雲如幕,雨點打不到身上來。”哪知天威厲害,又當風向,禁製剛剛一撤,就在這四邊彩雲乍斂,光景微微一暗之際,耳旁轟的一響,那酒杯大的雨點被狂風一吹,直似亂箭斜飛,迎麵射來。尚幸雲幕蔭覆尚寬,崔晴又防護得緊,一見風雨太惡,忙將手一揚,一片青光飛出,立將當前風雨逼住。可是水氣奇寒,已經襲上身來,當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忙即行法禁製。崔晴手上青光已經發出,兩下裏先後出手,原差不多。崔晴見綠華受驚,青光一發,立即回頭慰問時,綠華驚慌忙亂中,猛瞥見一個相貌醜惡,裝束詭異的矮胖道士,在麵前光霞風雨中一閃而逝,不禁大驚。禁法本全學會,不及告知崔晴,慌不迭先把禁製還原。崔晴專注綠華,並未看見雨中怪人,還當膽小所致,笑問道:“我沒想到先查風向,妹妹受驚了吧?其實無妨,由我先試一回,你看如何?”綠華便把所見告知。崔晴覺著如有妖人在側,自己怎會一無警兆?並且來人有意現形,也不會隻一照麵,便悄然引去。如說不信,恐綠華嗔怪,笑道:“有這等事麼?我倒要看他是什人物路數。如是觀中妖道,我本來就想日內尋他,他敢尋我,再好沒有。”綠華先在酒家見聞,早料妖道不是好人,激動了義俠天性。這時又見雨中怪人是個道士,分明是跟蹤尾隨,欲加不利。反正早晚必被尋上門去,不是能躲的事。照著對方鬼祟情景,好似法力有限,否則也不會尾隨了這些時,一點不曾發難。想到這裏,心膽更壯,並未攔勸崔晴,隻說低點聲,謹防暗算。崔晴本未把妖道放在心上,又加不信此事,一麵點頭應諾,早把禁訣一揚,眼前奇景立時呈現。
原來當晚雷雨狂風大得出奇,崔晴鑒於先前綠華受驚,禁圈雖撤,迎麵風雨仍被行法逼住。綠華初次習法,見獵心喜,又見有了防備,妖道已然無蹤,疑是知難而退,不等崔晴往下施為;忙喊:“哥哥讓我行法。”隨掐法訣一指一揚,那高懸頭上的一輪明月立即移向前去,大放光明,照得一片地麵明如白晝。本來那雨其巨若繩,大的直有小酒杯粗細,天河倒瀉一般往下潑來,又下了這麼大一會,低處早成澤國,高處的往下飛瀉,空中還在猛落不已。全山平添了無數飛瀑,宛如數百道玉龍天半倒掛,滿地急竄,飛舞蜿蜒於懸崖絕壁,峻阪平肢之間。加上狂風助勢,迅雷加威,有時一陣急風過處,吹得那高掛峰崖間的雨中新瀑,一條條宛如長虹吸水,白龍驚飛,淩空拋起,景物已是奇絕,再吃二人的明光綺霞一映照,全都映上一重彩暈。那潑空而下的大雨腳,也成了無數五光十色的光箭,水氣蒸騰,直似霧毅冰紈,浮光耀影,到處騰輝幻彩,奇麗無倫。
喜得綠華不住拍手讚妙。
二人正指點煙雨,行法觀賞間,忽聽山那邊雷聲越來越猛,有好幾次都似在高空爆炸,響震山穀,從所未聞。崔晴覺出有異,正靜聽間,倏地震天價一個大霹靂在隔山爆裂開來。本來風狂雨驟,電舞雷轟,四外飛瀑流泉又極奔騰,轟轟隆隆,聲勢浩大,仿佛到處峰巒林木都在那裏搖撼擺動,似要乘風隨流而去。再加上這一震之威,振耳欲聾,越覺猛烈可怖。綠華從未聽到過這等雷聲,竟被嚇了一跳。方急拉著崔晴臂膀,喊得一聲:“哥哥!”忽見崔晴麵色匆迫,好似有什急事,不顧說話問答,口喝得一聲。
“起!”手早伸過,輕輕扶了綠華玉臂,就在當空雲幕明光輝映之下,縱了遁光,衝風冒雨,一同上升,往隔山飛去。一麵又似怕綠華驚疑,隨同飛行之勢,匆匆說道:“妹妹莫怕,山那邊出了怪物,我們快看看去。”隨說,手掐靈訣,向空連揚了兩下。飛行迅速,一山之隔,晃眼便越過山去。明光照處,二人發現山那邊凹地上,陷了一個大洞穴。穴旁現出一個身材長大,奇形怪狀,似龍非龍的怪物。崔晴一見,已明白了幾分,即指遁光下落。綠華猛一眼瞥見怪物身側黃光一閃,定睛一看,正是先前自己習法開禁時節所見相貌詭異的矮胖道士。未及開口,忽聽崔晴大喝:“妖道敢爾!”手揚處,一道青光朝妖道飛去。綠華已看出妖道在黃光環繞之下,手持一副小弓箭,正朝自己和崔晴待要射出。一見青光先發,咬牙切齒,將手縮回,一縱黃光,飛身便起。崔晴緊跟著又將手一揚,立有一蓬其細如絲的青色光雨朝前飛去。妖道好似情急反噬,待要回頭撲來。兩下才一接觸,隻聽一聲厲吼,黃光明滅之間,一溜黑煙閃過,便即逃去,晃眼不見。
崔晴忙催青光想趕時,雨夜沉冥,又不放心舍了綠華窮追,隻得任其逃去。連道。
“妹妹所見不差,可惜來晚,被這妖人漏網,也許還被得了手去。此時不便追趕,且由他去。這廝今夜鬧鬼,多半還是為了這怪物。我一查看,便知明白。你聽雷聲已稀,不再有霹靂下擊,怪物十九已死。反正妖道不敢再來,先不必忙,等我下上禁製,再往坑邊去,以防萬一有什變故,又免腥氣難聞。”說罷將手一招,空中青光立即飛降,圍著怪物略微掣動,退了回來。崔晴收了劍光,再掐法訣,向空一指,當頭雲幕立向四邊倒卷而下,將二人和怪物存身的坑穴一齊圍住。然後手扶綠華,由一片席雲托住,懸空移近前去一看。見那怪物已經身死,長約十丈,生得似龍非龍,牛首獨角,通體暗藍,滿布逆鱗,頸側生著四片形如滿月的肉翅,底下八隻五六尺長的連踐利爪,血口張開,赤舌如鉤,形態十分獰惡。兩隻怪眼已被人挖去,露著尺許方圓兩個眼腔,血水淋漓。獨角也折斷了半截,連同頭部焦裂之痕,似為雷火擊碎。下半身還有一段拖在水內。地本低窪,四麵山水,似駭浪驚濤一般,正往穴中倒灌而下,勢甚速急。
綠華笑問:“這麼長大厲害的怪物,怎一雷就打死了?”崔晴道:“這怪物必是蛟蜃之類,乘著今晚烈風雷雨,想要出世。看死時神氣,和先前那麼又猛又密的雷聲,此怪當已成精多年,腹有內丹,已與天雷相抗多時,隻憑那一雷,決打它不死。多半妖道早知底細,暗有布置,隱伏在側,乘它與迅雷對抗,力疲神懈之際,猛出不意,一麵奪取內丹,一麵發動妖法埋伏,恰巧這次雷火更猛,三麵夾攻,怪物自然支持不住。妖道已然得手,又將兩隻怪眼挖去,照理該走,仍在怪屍身側逗留,其中必有原因,弄巧內丹之外,還有什寶貴之物在怪物身上。那兩隻怪眼甚大,時間急促,妖道未必能帶了同逃,也許還伏近處,均在意中。我把妹妹腳底席雲升高一些,索性查看個仔細,免被妖道去而複轉,又撿便宜。”說罷,如言施為,獨駕青光,往怪屍身側飛去。
綠華見崔晴先還是人劍同飛,後來竟身劍合一,隻是一道丈許長的青光環著怪屍,上下飛舞盤旋,宛如龍翔電掣,時快時慢,變幻無窮。心想:“哥哥法力真高,性情心地又好。他常說我將來成就遠大,比他強得多。幾時能有他這等法力,也就心滿意足了。”正尋思間,忽見青光刺波而下,深入穴底,半晌不見動靜。綠華因剛逃去的妖人形態獰惡,一人在上,恐其去而複轉,光籠之外,又看不甚真切,有些膽怯。便把以前所學防身之法施展出來,手掐太清仙訣,先放起一片祥霞,將身護住,以防不測。隔著兩層祥霞光障,由明視暗,外麵景物更是難於分辨。又待了一會,覺著外麵雷雨烈風已然停止,左近暗影中似有兩條鬼影略閃即逝,心越不定。方要呼喊崔晴上來,忽見水花急漩中聲如裂帛,哧的響了一下,青光已離水飛上。崔晴現身飛來,見了綠華護身祥霞,笑道:“我隻顧為妹妹尋點好玩東西,忘了招呼。我這禁網不比尋常,來敵不問強弱,隻一挨近,我立警覺飛上。這類下作妖道,適才受傷,心膽已寒,怎敢冒失來犯?再說也衝不進來,實無可慮。不過對敵之際,原應謹慎。妹妹大清防身仙法,我隻那日見過一次,果然神妙,比我旁門法術強得多了。”
說時,綠華本想埋怨他幾句,一眼瞥見崔晴手上拿著一把明珠,每粒約有龍眼般大小。傾聽間一眼瞥見禁光外到處飛瀑流泉,水光浩蕩,不由失驚道:“聞說蛟水山洪,聲勢浩大,這一夜,連大雨帶山洪,不知衝沒了多少人家田舍。你有那麼高法力,何不行法退水,積這一場善功多好?”崔晴聞言,也自驚覺道:“我先也想到,隻顧想取蛟珠與妹妹玩,還忘了呢。”綠華跌足悔恨道:“都是我不好,為我耽延這些時,知道有多少人受罪送命呢!哥哥還不下手,盡說則甚?”崔晴道:“遲早一樣,總是善功,災象已成,譬如我們不來呢,妹妹雖非行法之人,心卻甚切,隻此一念,已格天心。我情願功歸妹妹一人,你算是起意發令的人,我來奉行便了。”
說罷,不等綠華再催,手指處,禁光全撤。扶了綠華,同往近側山頂上飛去。天光一現,全景畢呈。綠華見滿山飛爆流泉,稍低窪處全成了澤國,樹木多被風雨折斷,夾著無數泥沙碎石,由高就下,隨流卷去,山中平添了好些江河,水勢十分迅急,奔流激湍,震撼得四山轟轟,甚是驚人。再往遠處近山人家一看,好些房舍俱已衝塌。稍高一點的地方和大樹之上,俱都有不少難民。因水發自深夜,衣食用物均未搶出。好些多是赤著上身,有的更是遍身赤裸,縮成一堆。這還是蛟死水住,水淹隻近山一帶,尚且如此慘狀,如被乘流歸海,災害更烈了。綠華心善,急得直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