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春,美國佐治亞州,布呂克鎮)
海倫靜靜的坐在自己的房間裏無聊的盯著窗外樹枝上那幾隻唧唧喳喳的小鳥發呆,桌子上放著母親剛剛才拿過來的枕套,海倫還記得母親說過枕套的什麼地方開線了,需要縫一縫,不過現在她卻懶得動自己的手指頭,‘還是等到午飯前再幹吧!’她總是用這句話來敷衍自己。順便提一句,海倫並不是個懶姑娘,她隻是不太喜歡幹那些婆婆媽媽的瑣事罷了。在她那雙迷人的大眼睛裏,隻有新鮮、刺激、不同尋常的事兒才能算得上是正經事,而且也隻有這些事兒才能讓她整個人活起來。
“今天可真沒意思!”這句話她不知已經重複多少遍了。
“海倫……海倫!去格雷絲小姐那兒換二十個雞蛋回來!牛奶桶在餐桌上!”海倫的母親在樓下大聲的叫喊著。
不過海倫根本就沒打算搭理她。
“海倫!……”樓梯上傳來了裏麥克夫人重重的腳步聲。
聽到母親的腳步聲,海倫就像個受驚的兔子慌慌張張的從窗前逃開了。
“你在幹什麼,寶貝?”房門被打開了,裏麥克夫人那並不苗條的身體就像是神甫手中的搖鈴筆挺的立在了海倫的房門口。
“在縫枕套,媽媽!”
“很難嗎?”
“不,……事實上是我動作太慢了!”
“去格雷絲小姐那兒換二十個雞蛋回來!”
“可我……。”海倫嘟囔了幾句,也許連她自己都聽不清是什麼。
“什麼?”
“沒什麼。”
“醫生說你的腳已經沒事兒了。”
“如果他是我就不會這麼說。”
提起海倫腳上的傷,或許我們有必要暫時撇開主題讓時間倒流回兩周前,說起來那還真是一段慘烈而略帶有一絲悲壯色彩的‘愛情’故事呢!當然,故事的主人公並非我們美麗、可愛的海倫小姐。
在裏麥克家的豬圈裏養著一頭體格健壯的公豬,名叫‘胖頭先生’,事實上,它在裏麥克家的日子已經有年頭了,也許是因為做為種豬的緣故,‘胖頭先生’總能享受到其它豬所望塵莫及的優待。為了能讓‘胖頭先生’過得舒心,裏麥克先生幾乎事必躬親。然而,有那麼一天,也就是在兩周前,裏麥克先生忽然得病了,雖說隻是受了點風寒,但裏麥克先生卻執意不肯接近‘胖頭先生’,因為他怕自己把疾病傳染給它。於是乎,照顧‘胖頭先生’的重任就理所當然地落在了裏麥克家其他成員的身上,這其中以空閑時間最多的海倫首當其衝。“要把它照顧得和先前一樣好!”這是父親下達給女兒的任務,當然,海倫也的確照做了,她甚至還為這頭肥豬製定了嚴格的作息時間表,這其中包括了:一日三餐,外加兩次曆時半個鍾頭的外出散步。原本一切都運轉得好好的,就像裏麥克先生先前期望的那樣,然而一頭外來母豬的突然出現卻把海倫的計劃打亂了。沒人知道那頭豬叫什麼,也沒人知道它從哪來,海倫對於它的了解也僅限於幾次短暫的遠距離對視,當然‘胖頭先生’也一樣,然而人是不可能了解豬的情感的,這就像它們永遠不可能了解我們的一樣。
在經過了一段時間沉默的‘不期而遇’之後,‘胖頭先生’似乎找到了重獲新生的感覺,它‘戀愛’了,和那頭自由的母豬。當然,這一切都是海倫在事發之後猜測的,而她之所以做出這種荒唐可笑的猜測完全是因為受驚過度。
‘胖頭先生’終究還是逃跑了,在一次雨後外出散步的空檔。當海倫試圖阻止它時,那頭負責接應的母豬突然從小樹叢裏竄出來在第一時間向海倫發起了攻擊,很快的,‘胖頭先生’也跟著加入進來。那場麵簡直混亂極了,八隻粘滿泥巴的蹄子、兩根短小有力的尾巴、還有那些原本是用來吃素食的牙齒在那一刻都成了捍衛‘自由’和‘愛情’的武器,‘革命’終於爆發了,轟轟烈烈……。當海倫從這噩夢般的‘反叛’中清醒過來的時候,眼前的一切讓她觸目驚心:首先是她的腳踝,兩排血洞正在汩汩地流淌著鮮血;然後是她的左胳膊,大概是骨折了,因為用不上半點力氣;最後海倫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看見了那對瘋狂的‘小情人’,此時它們正躺在泥巴地裏,一動不動,在它們身上兩個充血的小洞正在冒著嫋嫋的青煙,那是子彈孔——雷德的‘傑作’,他是海倫的哥哥,是他在馬背上結束了‘胖頭先生’瘋狂的‘愛情’,還有它一心向往的‘自由’。
女兒的話讓裏麥克夫人猶豫了一下。
“……,好吧,”大概是出於母愛的本性,裏麥克夫人終究還是改變了主意,“那你就待在家裏,哪兒都別去,我去格雷絲小姐那兒換雞蛋。”
“好的,媽媽!我就待在這兒,哪兒都不去!”海倫立刻滿口答應下來。
裏麥克夫人很不放心的瞥了女兒一眼。對於自己的女兒她是再了解不過了,她總是嘴上表現得很乖巧,而她的腿腳可就不像她的小嘴那麼聽話了。
母親終於下樓去了,海倫長長的噓了口氣,其實她最不喜歡去格雷絲小姐那兒了,因為在她看來那位頭發總是梳得光光的格雷絲小姐就和她喂養的那些母雞一樣從早到晚總是‘咕咕咕咕’個沒完沒了,記得上次去她那兒換雞蛋,她的那些廢話差點就讓自己瘋掉!
母親已經走了,針線活自然也就不需要幹了,反正在午飯之前時間還多的是。
“唉!如果剛才是弗蘭克就好了!”海倫一邊喃喃自語著一邊又坐回到窗前。
弗蘭克是沃爾特.史蒂芬先生的獨生子,他們一家人就住在離海倫家農場不遠的麥肯基農場裏。弗蘭克比海倫大兩歲,高個子,金頭發,迷人,勇敢,聰明,有著典型的騎士風度,鎮子上的姑娘們都這麼誇獎他。每當弗蘭克和那些給他家農場幫工的小夥子們走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最顯眼的一個。即便如此,海倫也從不擔心那些企圖跟他調情的姑娘們,因為她們哪兒比得上自己呢?!要知道,在這個小小的鎮子上,有哪一家的小夥子不知道海倫小姐的芳名呢?!又有哪一個小夥子不是眼巴巴的渴望海倫小姐能和他們說上一兩句話,或者哪怕隻是不經意的瞥上他們一兩眼,那也是他們難得的榮幸了。所以,比起那些毛頭小夥子們,弗蘭克簡直是幸運到家了!有了海倫的青睞,那些蘿卜、白菜一樣的姑娘們又算得了什麼?!
弗蘭克深愛著海倫,這一點是絕對不容質疑的,然而他的這份真摯而含蓄的情感海倫卻未必能體會得到。世間上的女人都是一個樣,上帝給了她們靈敏的耳朵讓她們去聽‘愛’;而對於男人,上帝卻給了他們健壯有力的大手讓他們去觸摸‘愛’;女人因為‘愛’而變得熱情、奔放;男人因為‘愛’而變得沉穩、內斂,這大概就是女人和男人最大的不同吧!海倫則恰恰是上帝創造的尤物,比起別的姑娘,她似乎更願意聽到別人的讚美,尤其是弗蘭克的讚美。她巴不得弗蘭克就是一個精靈,無論何時,隻要自己一想到他,他就能立刻出現在自己眼前,然後虔誠的對著自己說出上千萬遍的‘我愛你!’。然而弗蘭克畢竟不是精靈,他隻是一個不善言語的男人,他對於海倫的愛已經全部蘊涵在他那雙憂鬱的藍眼睛裏了。當他那雙充滿愛意的大手溫柔的撫mo海倫烏黑柔順的長頭發時,他覺得自己的一切已經完完全全的交給眼前這個嬌小可人的女人了。然而,在海倫眼裏,弗蘭克卻始終是那麼的死氣沉沉,和他在一起她隻感到壓抑和沉悶,若不是他有著一張天使般俊朗的臉還勉強能討得她的歡心以外,她甚至懷疑自己為什麼非要和他在一起?難道是因為他那雙深邃的眼睛?還是因為他憂鬱的個性?當然,也許兩樣都不是,或許那隻是女孩的虛榮心在作祟吧?天知道!在弗蘭克身上海倫幾乎找不出一丁點熱烈的氣息,他沒有年輕小夥子的那股衝動和激情,也許是因為他那刻板的父親讓他成熟的太早了。有時候,海倫甚至覺得自己對弗蘭克的感覺更像是她和自己的親哥哥!
當樓下的掛鍾敲第九下的時候,溫妮就像個天使悄悄的出現在海倫的房門口。
“嗨!海倫!”
“溫妮!我的朋友,你總算來了!我就快被悶死了!……傑米呢?”
傑米是溫妮最小的弟弟,他才剛剛六歲,每次溫妮來找海倫的時候他都會跟著她一起來,他和溫妮總是形影不離的,不過說白了他就是溫妮的跟屁蟲。
“他和媽媽去城裏姨媽家了,明天中午才回來。”
“謝天謝地,你終於解脫了!”
溫妮是個長著蒜鼻頭的姑娘,她的個子和海倫幾乎一樣高,不過體形卻要瘦小許多,那件土褐色的裙子罩在她身上就像是在豐滿的豆莢裏放了一粒幹癟的小豌豆。溫妮是海倫最要好的朋友,她是和海倫一塊長大的玩伴。和海倫一樣,溫妮也讀過幾年書,就在鎮上的教會學校裏。若不是因為經濟大蕭條,她很有可能在那兒讀到畢業,然後再到城裏找一份像樣的工作。不過現在,她的那些美夢全都破滅了,城裏恐怕是去不成了,好在她家還有個雜貨鋪,那兒倒也正需要幫手。溫妮的母親是個很能幹的寡婦,為了能讓自己的幾雙兒女過上溫飽無憂的日子,她幾乎連老命都拚上了。溫妮在家裏排行老二,她上麵有個很乖順的姐姐,下麵是三個不懂事的弟弟。自從姐姐出嫁以後,溫妮的母親就更辛苦了,她一個人既要照顧著店鋪同時又要照顧著家裏。看著母親整日操勞的樣子,溫妮倒也願意留在她身邊替她分憂。要知道,她已經不再是小姑娘了,照顧弟弟們自然是理所當然的事,況且,誰知道自己還能在家裏待多久呢?也許明年?或許是後年?姑娘大了總要嫁人的嘛!
“猜猜我剛才在鎮上看見誰了?”溫妮故作神秘的問道。
“看見誰了?弗蘭克?還是……,哦,得了,溫妮!求你!快告訴我吧!”海倫不停的搖晃著溫妮的手臂,那樣子就像一個耍賴皮的小姑娘。
“好吧!海倫!……,好吧!我告訴你,我剛才看見了……拉菲爾!”
“拉菲爾?!”海倫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不過當她看著溫妮的眼睛時她確信自己沒有聽錯,“拜托,溫妮!別再在開玩笑了!拉菲爾……拉菲爾……拉菲爾……你說的竟然是他!……哦!上帝!那家夥有什麼可稀奇的,他在鎮子上轉的次數比利奧家的狗轉的都要多!”
拉菲爾是巴裏家的小兒子,他比海倫也大不了幾歲,人長得一般模樣,不過倒是有那麼股子滑頭勁。他在他父親開的小旅館裏幫忙,事實上他父親一直都希望他能成為自己未來的接班人,隻可惜遊手好閑的拉菲爾根本就不是塊賺錢的料!巴裏家的旅館雖說規模不是很大,但在裝修的花費上卻沒有絲毫的怠慢。拉菲爾的父親——老巴裏先生——是個很有頭腦的小商人,他的個性就像是意大利的麵條:柔軟而極富彈性。在這一點上拉菲爾倒是隨了他了。老巴裏先生生來就是個很現實的人,他這輩子最喜歡做的事隻有兩樣:一個是躲在自己的房間裏偷偷的數錢;另一個就是去巴結、逢迎鎮上的那些權貴們,當然,他之所以那麼做也並不是想為自己撈到個一官半職的頭銜,況且那幫人原本也沒打算把這樣的肥缺丟給他。不過,定期給他的旅館介紹一些體麵的顧客對那些人來說卻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而且他們也很樂意那麼做。要知道,互利互惠可是他們這個圈子裏最基本的遊戲規則。鎮上除了拉菲爾家的小旅館以外,原本還有幾家像樣的旅館,不過大都因為經濟不景氣,再加上有些旅館的老板頭腦太過木訥,所以倒閉也就不足為怪了。剩下的幾家雖然還在苦苦支撐著,但比起他們,拉菲爾一家簡直是活在天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