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腦海裏突然迸出一個可怕的假想:小鎮上並不是隻有一個男嬰,而是有兩個,明處有一個,暗處還有一個。或者是一個在外麵,一個在裏麵!迢迢一定是看見男嬰身後擋著的那個了,或者她一定是看見男嬰裏麵包藏的那個了……
他為這個假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上次,慕容太太跟李太太到城裏去,買回了一塊布料,蔥綠色,很鮮嫩,她想用它縫製一條連衣裙。
最近,老公要探家,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喂飽了兩個孩子,慕容太太在床上擺了一堆玩具讓他們玩,然後,她拿出那塊布料,出門到連類的服裝店去了。
隻有一百米遠,她把布料送過去,再量量身體的尺寸,用不了10分鍾。
連類把她的家隔成兩個房間,外麵做服裝店。通過一個門進去,就是連類的生活空間。
慕容太太進了服裝店,連類沒在。慕容太太朝裏麵喊了一聲:“連類!”
沒有人應。
她又喊了一聲:“連類!”
還是沒有人應。
她隻好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又喊了一聲:“連類,你在嗎?”
這次,她聽見連類在裏麵說話了:“是慕容太太嗎?你等一下。”
慕容太太就沒有走。大約過了5分鍾,連類才走出來。慕容太太覺得裏麵好像還有一個人。她感到很奇怪:連類在裏麵幹什麼呢?
慕容太太:“連類,我來做一條連衣裙。”
連類掩飾著自己的不自然,說:“這布料真漂亮,挺貴吧?”
慕容太太:“其實很便宜的。”
連類四處找軟尺。她好像有點心不在焉,反複在一個地方翻了好幾遍。
終於找到了。她開始為慕容太太量身。慕容太太叮囑她不要做得太瘦……
然後,慕容太太就回家了。
她家的院子很寧靜,和平時一樣。悲劇沒有任何征兆。
她走進屋子,看見那個男嬰還在床上玩玩具。他使勁地揪著一隻玩具兔子的耳朵,好像要把那耳朵揪下來。
迢迢不見了。
慕容太太就有點發怵。
她急步到各個房間看了看,沒有!地窖裏,床底下,窗簾後,衣櫃中,都沒有。她傻了:“迢迢!——迢迢!——”
沒有回音。
她跑到院子裏,院子裏空空蕩蕩。“迢迢!——迢迢!——”
她的眼睛一下就看到了那眼井。她幾乎在那一刻斷定了心愛的女兒就在那裏麵。
她的腿劇烈地抖動起來,費好大的力氣才邁開步子。
來到井邊,她朝裏望去,一眼就看見了那紅色的衣服。那是她的女兒。她好像是頭朝下掉下去的。
慕容太太一下就癱倒在地,嚎叫道:“救命啊!!!——”
李麻是第一個跑過來的。
鄰居們很快都跑過來了。
李麻腰上係著繩子,迅速下到井底,把可憐的迢迢抱上來。
迢迢的肚子不大,她沒有喝多少水,她是被嗆死的,鼻孔滲出幾滴黑黑的血。她額頭的血多一些,那是掉下去磕的。
她已經死了。慕容太太當場昏過去。
大家趕緊掐她的人中,忙乎半天,她終於醒來了,抱緊迢迢號啕大哭,又背過氣去……
迢迢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來了,他們肝腸寸斷,哭成一團。那情景極為淒慘。後來,迢迢的屍體被放在她自己的小床上。
鄰居們靜默而立,所有的女人都哭了。
那個男嬰好像第一次見到這種場合,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他老老實實地縮在床角,膽怯地看著這一切。
張古也在場。他在痛苦地思索:這男嬰到底有幾個?
出事了,慕容太太家沒有人照顧男嬰,就把他提前送到了李太太家。迢迢的爸爸接到了電報,很快飛回來。這個可憐的人,他隻和女兒見過一麵。他椎心泣血,一言不發,默默地處理著後事。迢迢的骨灰撒在了那個井裏。17排房的居民一起動手把那個井填了,它成了迢迢的墳墓。大家不可能再飲用溺死迢迢的水。又鑿了一眼井。迢迢的爸爸破例在家多呆了一些日子,陪太太。她從早哭到晚。
8、鬼沒
大家都認為慕容家的事屬於意外之災。沒有人警惕。
除了張古。
張古除了戴著鴨舌帽,墨鏡,叼著煙鬥,又配了一個文明棍。
他不能斷定一切都是那個男嬰幹的,他不能斷定那個男嬰到底是什麼,他不能斷定17排房到底有幾個男嬰,但是他越來越明顯地感覺到來自那個男嬰的一股喪氣。
這喪氣彌漫在小鎮上空。
這天,張古看完電影回家,在月色中,在溺死迢迢的井的原址上,他看見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還在動,好像是一個小小的嬰兒。
張古倒吸一口涼氣:難道是迢迢不散的冤魂?
他停下腳步,仔細看,隱隱約約好像是他!
他???
他好像也看著張古。
過了一會兒,他跑到柵欄前,靈巧地越過去,不見了。他跑得特別快,十分地敏捷。
張古快步來到李麻家的窗前,看見那個男嬰正在地上專心致誌地玩積木。他確實已經摞得很高了,像一個奇形怪狀的房子。
張古悄悄退回來。
張古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是不是李麻家的大狸貓?是不是野地裏竄來的狐狸?
如果真是男嬰,是哪一個男嬰?
張古和警察鐵柱是同學。
他決定和鐵柱談一談,以私下的方式,向他談談自己的看法。
第二天晚上,他去了鐵柱家。
鐵柱家挺窮的。張古自己帶去了一包好茶。
他竹筒倒豆子,都對鐵柱講了——他眼睛看到的一切,他心裏猜想的一切。
鐵柱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那個孩子?不可能!”
張古:“我覺得就是他。”
鐵柱:“你是說他是鬼?”
張古:“假如他真是鬼我也許還不會這樣害怕。活見鬼,那算我開眼了——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他是什麼!”
鐵柱:“我認為你是恐怖片看多了,精神受了刺激。”
張古:“還有一種可能,我想過很多次了——這個男嬰是正常的,還有一個我們無法看見的另一個男嬰……”
鐵柱趕緊說:“張古,你別說這件事了,換了頻道吧,別嚇得我夜裏不敢撒尿。”
不管張古怎麼說,鐵柱就是不信。
後來他們又聊了一些鎮政府大院裏的事。
張古10點多鍾離開了鐵柱家。
他剛一出門,就被土坷拉絆了一下,差點摔倒。他在趔趄的一瞬間,看見
麵前有一個黑影,那黑影明顯想躲避,卻沒有來得及。
張古站穩了,看清那黑影正是收破爛的老太太。她鬼鬼祟祟地站在鐵柱家房子的陰影中,不知要幹什麼。
她和張古兩個人愣愣地對視了片刻,終於,她低下頭去,匆匆地離開了。
張古暗暗地想:這個老太太在跟蹤我嗎?難道,她真的要收我的頭發?
這天,張古在辦公室裏給馮鯨打電話。
張古:“最近那個永遠的嬰兒和你接頭了嗎?”
馮鯨:“上個周二我們聊了很久。”
張古:“你這家夥,怎麼不告訴我?”
馮鯨:“我覺得你都走火入魔了。”
張古:“為什麼?”
馮鯨:“你看看你,戴著鴨舌帽和墨鏡,叼著煙鬥,拄著文明棍,懷疑這懷疑那,你想當偵探都快瘋了。醒醒吧兄弟!”
張古:“是你們該醒醒了。”
馮鯨突然問:“你有沒有覺得我很恐怖?”
張古氣囊囊地說:“自從你問我三減一等於幾,我還真覺得你很可疑。”
馮鯨:“你連這個問題都害怕,那你可怎麼活下去呀?有人問你口袋裏有多少錢,你害怕嗎?有人問你什麼時候過生日,你害怕嗎?有人問你去北
京怎麼走,你害怕嗎?……”
張古:“這些都跟你那個問題不一樣。”
馮鯨:“下次我保證對你說的所有話都不帶問號。”
張古:“你告訴我,永遠的嬰兒又說什麼了?”
馮鯨:“我對她講了那個男嬰的事,剛剛開頭她就不讓我講下去了,她說她害怕。”
張古:“還有呢?”
馮鯨:“我不想再對你說了。而且我們已經約定好,以後在網上聊天的時候隱藏對話,任何人都別想偷看。”
張古:“馮鯨,你能不能要求和她見個麵?”
馮鯨:“她家住在江南一個風景秀麗的小城,八千裏路雲和月,說來就能來呀?”
張古:“那你讓她給你發一張照片總可以吧?”
馮鯨:“假如她是假的,弄一張照片蒙混過關還不容易?即使她過去對我說她是萊溫斯基都沒什麼問題。”
放下電話之後,張古發覺身後站著一個人。他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劉亞麗。她怎麼不聲不響?
劉亞麗笑了一下:“什麼永遠的嬰兒?你說的怎麼跟黑話似的?”
張古:“一個網友。”
劉亞麗引開話題:“鎮長要下鄉檢查各個村的小學校,讓我跟他去做一下記錄。你給安排一下車。”
張古:“好吧。”
劉亞麗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張古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現在,他覺得很多人都可疑。
李太太家,慕容太太家,連類家,都沒有電腦。隻有卞太太家有電腦。
張古在心中打定了一個大膽的主意。
這個周二,天黑之後,他在卞太太家的院子裏埋藏起來。他要親眼看見,那個男嬰怎麼溜進卞太太家,怎麼操作電腦……
卞太太她們今夜照常打麻將,還是那四個人。
慕容太太的老公回部隊了。慕容太太還沒有從悲傷中徹底解脫,打麻將成了她惟一的消遣。
卞太太家的院子裏有一個小花圃,旁邊有一個澆花的水缸,很大。張古就藏在那水缸的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