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亂看,終找不到個藏處,無奈跌在床上,卻聽見有人叫,寶兒,寶兒……
是他,他在叫她。
她喊著爸爸,跑了過去,胸前的一對鴿子,在胸衣裏都盛不住,撲撲的似乎要展翅飛。她越長越大,卻仍如孩提時代,他一喚她,她定要撲個滿懷滿臉,滿池滿塘,方才罷。
而窗外蟬聲在叫,是個夏季。
夏日炎炎似火燒。
天地失了火,想念也失了火,她已十八歲。
這次他出差,好久了,留她和保姆在家。她早想了他。整個暑期,男同學來找她,她總是不去,雖然知道爸爸不會突然回來,但仍怕錯過迎接他的儀式。
他抱住了她,想舉起,像她如孩子的時候一樣,可力不從心,隻把她抱的離地麵一點,她笑,爸爸抱不起了,爸爸抱不起了……
是啊,她在長大,而他一天一天的在老,有一天,她會不會,再也不肯安安靜靜的呆在他的胸膛?
他把她抱至沙發,她坐他懷裏,雙腳已長到地上踢踏,邊踢邊撒嬌,爸爸給我買了什麼啊?
寶兒猜猜,猜對了給你。
嗬,老舊的遊戲,從小玩到大。可奇怪,怎麼不厭倦啊?
絲巾?鋼筆?書?小吃?……她一口氣說了好多,他都搖頭。她犯了嬌憨,爸爸說嘛,我猜不到啊!
寶兒看看,他從兜裏取出個煙色繚繞的東西,一抖,哇,飛流直下,真好看,一匹煙霞抖開了,五彩斑斕。
可是從天上裁來的,盜了朝雲暮霞?。
爸爸,這是什麼?她摸了上去,手感卻和外觀是反義詞了--那是一種溫柔的涼,水般的滑。
穿穿看看。他笑著說,這衣料叫軟煙羅,現在都失傳了。聽說古代印度人養著一種蠶,顏色赤紅,帶著血色,卻叫冰蠶,火氣很大,隻有天天喂它冰雪,才可養大,顏色漸漸變成白色,變成透明,冰一樣的好看剔透。到了春天就吐絲,吐出來的絲卻是煙攏霧罩,煙霞一樣的好看。人們拿這絲織了衣裳,就叫軟煙羅了。
爸爸,這麼神奇?她睜大了眼。
不過是個傳說,他淡淡的笑了,但這衣服夏天穿著很涼快,古時候沒有空調,傳說名妓杜十娘到了夏季,就最愛穿這樣的衣服,說是穿上不會起痱子的。
痱子?
他把這也放在心上,她正在發育,偶爾胖了,天熱就要長出痱子。一些小小的紅色疙瘩,卻令人瘙癢難耐,難以安良。
一如人生的疼,都從細小裏來。
好啊,好啊,謝謝爸爸。她抱著他的臉,狠狠的吻了一下,跳下了地,要去試衣,走至臥室門口,卻輕輕回首,問,爸爸,你給素素也買了嗎?
他一楞,沒有,這衣服不好找,隻有一件。
獨一無二。
卻是給她。
她是他的最愛。
她的眼睛一下濕了,而他會錯了意,以為她習慣了舊例,忙忙補白,下次,下次,爸爸如果再遇到,給她也買一件,寶兒,好嗎?
她點頭,進房,換衣。
自從那次以後,她對素素的感情極為奇異,對她既愛且恨,也不叫再她到她家來。隱隱的,她明白,爸爸看素素的眼光和他照片裏的女子有關。而她那麼像那個人,她認定了那是她的媽媽。但她不問,怕觸痛爸爸的傷,怕爸爸突然之間變了個樣子,全無英雄模樣。
可她卻少了一樣東西,就是那粒痣,它怎麼偏偏長在素素的耳上,上天做對,父母偏愛嗎?
她對素素更好了,好到近乎一種膜拜,常常看著她那粒痣發呆。她本來就和她是好朋友,自從那以後,更好了,視同手足。
左手和右手。
愛屋及烏。
而爸爸,買東西也開始一式雙份,她有的,素素也有,他不見素素,卻讓她帶。
她問,爸爸,為什麼也給素素買?
他笑,揉她的頭發,寶兒,她是你的朋友,爸爸希望你的朋友和你在一起是快樂的,情緒如感冒,爸爸不希望她帶給你不快。
原來,他一眼看出,素素家並不富有,素素也過的並不愉快。素素的爸爸有病,不會說話,隻會恩啊,一家三口,都靠著媽媽的工資度日,可見物質上素素屬於貧窮難耐。
爸爸的禮物小到書籍,大到名貴書包,什麼都有,素素起先不肯接,後來慢慢習慣。
人靠衣妝,佛靠金裝,物質是個叫楊貴妃的美女,越胖越招世人的喜愛。
誰嫌錢多?
誰和錢有仇了?
誰都把金錢當了後宮貴妃,愛它,溺它,七月七日長生殿,舍不得,放不下。
況,爸爸那麼愛給學校捐錢捐物,他這樣待素素,不過,不過也是因為她是她的好朋友罷?
而有些事,日子一久,就以為,這是理所當然,這是友誼關愛。
她換完了衣,鏡子都沒照,急著要給他看。她跑了出去,邊跑邊喊,爸爸,好看嗎?
而他呆呆的,第一次,他看見的是個女人,而不是個女孩,他,他,他買錯了衣,她已經十八歲,發育的有山有水,凹凸有致,丘陵腹地。而那軟煙羅卻薄如蟬翼。
青青園中葵。
朝露待日稀。
多麼象一個人,在月夜,臉兒和月亮一樣散著淡淡的光輝,富哥哥……明天,明天告訴你個秘密……
秘密?
滿麵嬌羞的秘密。
他臉色發白,叫了聲小眉。
而她抱緊他的脖子,爸爸,爸爸,好看嗎?是不是很好看啊?
無意的,有意的,在他的胸前蹭著,衣衫太薄,那右邊的鴿子蹭過他的單衣,那兒有她給他的章,一生的章,圓圓的,如硬幣,似烙印,她能感覺得到,鴿子的羽翼輕輕的一顫,為那次生離死別的血腥氣。她感覺到了他的心跳,那麼亂,那麼慌,嗬,可是為了她?他閉著眼,任她蹭著,迷離了一樣。她聞到他身上氣息,那由古龍水,雪茄煙,和他中年男子的體香,三味混合,真的好聞,心裏莫名一醉,不可收拾,雙眼迷離,紅唇微張,小小的舌,一顆丁香欲中結,糯糯的聲音,爸爸……
晴天霹靂!
她不是小眉。
她是他的寶兒,他的養女。
他汗如雨下,片刻間整個人濕透了衣裳,他猛的推開她,把她突然扔放在沙發上。太過鹵莽,是他的錯,他不該把這衣裳弄給她,寶……寶兒,乖,先看會電視,爸爸去衝個涼。
天,太,熱,了。
是啊,天太熱了,蟬在窗外叫個不停,知了,知了……
它知道什麼?
冒充哲學家!
她倦在沙發裏,片刻間屈辱,羞恥,自憐,百般滋味湧到心上。這是怎麼啦?她,她究竟是怎麼愛他的,男人?還是爸爸?
她突然負了罪,他是她的爸爸啊,怎麼?可以?這樣!
不可以,太無恥。
她跑回屋換了衣裳,把那軟煙羅快快脫下。都怪這破衣裳,都怪這壞天氣,她要散散火,跑出去,喝冷飲,吃最涼的冰激淩,最好把自己一下凍成雪人。
剛到了門口,素素卻來了,第一次,她不請自來,一臉沮喪。站在耀眼的陽光下,一款紙人一樣,尖尖的下頜更尖,尖的好象要迎風凋謝了一樣。
寶兒,她說。
怎麼了?她問,她也心神不定,說不住問的正是她自己的心。怎麼了?你怎麼能這樣?
我……我考上大學了。
廢話!這個她早知道,倆個人,同一天拿到了通知書,同一個學校,有必要再說一遍嗎?
我上……上不成了。說著,淚珠一粒粒的滾下,水龍頭開了,滴滴答答。
她厭惡的皺著眉,不知道該怎麼哄她。她也想哭,可哭不出來,哭也需要借口,而她的借口那麼不幹淨,眼淚也覺得侮辱吧?
徐素素,是不是錢的問題?不要哭,叔叔給你解決。有人說話。
是爸爸,他衝完了涼,語調平淡,家常衣裳,還用毛巾擦著頭發。
她不敢看他!
寶兒,請你的朋友進來啊,傻站在門口幹什麼?
她把素素迎了進去,素素一坐,她便慌慌的說,素素,你先和爸爸說啊,我出去給咱們弄點冷飲。
他笑著,好象什麼事也沒發生,風平浪靜,天下太平,寶兒,冰箱裏……
話說了一半,說不下去。她那麼慌張,什麼也沒聽見,直往門外走去,好似房子裏有獸要吃她!
是心魔,是她自己心裏豢養的獸,讓她出去走走,放掉它,也許是好的吧?
她街上胡逛,多久了,她不記得。她胡亂的吃,喝,都是涼的。直至後來,她才想起家裏還有個客人,她的朋友,應該她招待的,她才提了幾瓶可樂,往家裏走去。
一步步近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不肯按門鈴,卻是用鑰匙開鎖。一手開,一手提著飲料,房子裏是那麼的未知,在沒開門以前,一切都是一道題,正在解,正在算,而沒有答案,永遠算了下去,該是多麼幸福的事嗬!
而,每一扇門,總是要開的。
也是沙發,那棉軟的道具,可是供來廝纏,男人和女人一起扭曲,變形,同樣綿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