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沙塵暴卷著燥熱呼嘯而過,向人們宣告北國初夏的來臨。走在這一片紅牆玉瓦間,遊人熙熙攘攘,俯仰窺探著帝都舊日的繁華。“瑪嬤”童清揚如墨長發下,唇角微微揚起弧度:“四月初二,這是紫禁城,我又來了。”
已記不起是多少年前的四月初二日了。今天,祖母沒有像往年那樣帶我去故宮。記憶中每年的這一日,她總會牽著我的手靜靜走過那長長的禦道,在養心殿前一站就是許久。我記得她總說那一句:“畫兒,不要叫故宮,這是紫禁城。”
破舊的四合院兒裏,祖母就這麼靜靜坐在床邊,已經一整天了。我耐不住性子,悄悄溜進屋裏。夕陽穿過斑駁的窗棱,投映在她絲絲灰白的發間,周身氤氳著珍珠般的光華。
祖母是我唯一的親人,也是這世上唯一一個在乎我的人。
她靜靜的看著我,一如往常般慈愛的目光中,似多了幾分我小小年歲看不懂的片斷閃耀,讓我心中莫名有些不安。略低下頭,隻見那雙布滿歲月滄桑的手正顫巍巍的摩挲著一隻四周刻以木蘭綿延的紫檀盒子,輕輕地,一遍,又一遍,我仿佛聞到了幽蘭的清香從那指尖遊散而出。忽然,手停在了盒中間那枚白玉木蘭上,仍是那雙手,輕掀盒蓋,卻仿佛刹那間穿越了千萬年,斑駁不再,隻見一片如玉般的夢幻。
盒中靜靜躺著半片玉石,中間鏤空似是騰龍,沐浴在夕陽下寶光流轉。“這是玉璜”,祖母的話驚醒了我,“這玉璜是童家代代所傳,本是一對,因祖上受過一位公子大恩,便將另一半相贈,誓言以此為憑,可讓童家允諾一個要求。畫兒,童家到今天隻有你一個了,好好保管它。”祖母將盒子放在我的手心,我幼嫩的小手撚起玉璜,風吹過響起一陣清脆的樂音。我開心的舉著它轉起圈來,咯咯笑著,卻沒有看到祖母眼角淌下的那滴淚珠。
翌日清晨,祖母再沒有數年如一日的早起為我煮牛奶喝,她就那麼安靜的躺著,再也沒有起來。我看著她,淚如雨下
現在想起來,仿佛就在昨天。四月初二,該是個很重要的日子吧,我來了。站在養心殿前,隻有我一個:“瑪嬤,今年我就二十八歲了,也是個老牌律師啦。一切都好。雖然有些小麻煩,都不成問題的。”琉璃瓦反射著斑斕的光,讓我微微眯起了眼睛:“不要擔心,我會好好的,你們放心吧。”一滴晶瑩沒入頸間,我轉身而行,衣擺飛揚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
長長的禦道,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坤寧門、禦花園,一路走來,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強,背後那亦步亦趨的壓迫感讓我透不過氣來,手心已被冷汗濕透。和幾個月來的感覺一樣,他跟蹤我到底有什麼目的,若要對我不利又為何一直不動手?心裏像有幾百隻螞蟻在爬,我攥緊手心,猛然轉身,卻感到頸後一陣劇痛襲來。在陷入黑暗的刹那間,我隱約看到一顆朱砂痣,一顆如血般殷紅的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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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吵,像有一群雀鳥在嘰嘰喳喳,我睜開眼,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眼前是兩張放大的小麵孔,
“放大”是因為她們距我鼻尖也就不到半個小指的距離,呼吸可聞,我都能看清那圓臉上點點雀斑。說“小麵孔”則是因為兩人看上去也就十歲左右,梳著辮子,水汪汪的眼睛,很是可愛。兩人一個模樣,隻右邊那個眉心有顆美人痣。
“格格,呃不,小姐,醒了醒了!”美人痣小姑娘攥著我的手,神情無比激動。另一個小手在我眼前比了比五指,長長出了口氣笑道:“可醒了,忽然就厥過去了,真真嚇人。”茫然的打量四周,看樣子我是在一輛馬車裏,車壁覆以藍色棉布,一張小塌上鋪著海棠春睡的錦被,角落裏小木箱子若幹,小爐子、紫砂茶具、線裝書冊、蜜餞糕餅應有盡有,可是似乎有哪裏不對勁。
眼波流轉間,車外一個聲音打斷了我的沉思。“怎麼了,小姐怎麼了?”這男人的聲音並不是多好聽,有些暗啞,卻莫名的透著親近,讓我感到安心。兩個小姑娘齊聲應著:“小姐已醒來了,不礙。”似有一聲微微的歎息:“嗯,啟程吧。”一聲鞭響,馬車晃悠悠行進了起來。我忽然覺得心裏一慌,忙爬起來掀開小窗回望。
夕陽下,一個月白背影立在梧桐樹邊,枯葉回旋在寒風中翩躚起舞,落在他的辮梢、肩頭,拂過攥緊的手掌,飄落在衣角。那身影微微顫抖著,離我越來越遠,逐漸模糊。那月白,那金黃,卻仿佛烙在我心頭上,若幹年後回想起來,一陣陣痛徹心扉。
收回目光,兩個小姑娘正上下左右的打量著我。看來,我被打暈後一定發生了什麼,馬車、小姐、辮子。。。!!我一把拉住美人痣的袖子問道:“現在是哪一年?”
她張大眼睛使勁兒眨了眨喊道:“小姐你怎麼了?是不是魘著了?”
不對不對,不能太著急。我拍了拍頭說:“那個什麼我頭很暈,迷糊。你們是誰?”兩人麵麵相覷。美人痣帶著哭腔說:“小姐怎麼不記得了,奴婢是回雪呀,這是奴婢的姐姐蔽月,小姐這是怎麼了!”一旁的蔽月轉了轉辮梢,小牙咬著嘴唇說:“小姐別急,奴婢說給您聽。今年是康熙四十四年,奴婢們是雙生姐妹,您是咱們的小姐閨名童清揚。”小姑娘表達能力還不錯,我大概是明白了:“那我父親母親呢?”蔽月答道:“咱們隻知道老爺姓童,夫人一年前歿了。咱們滿人應該叫阿瑪和額娘。”
我癱在小塌上,我明白了,我穿越了。然後我擺了擺手,很丟臉的睡過去了。。。
醒來已是深夜,我正睡在一個大概是傳說中客棧廂房的床上,厚厚的錦被很是暖和。窗前一燈如豆,回雪趴在桌邊好夢正酣。
“吱呀~”一聲門開了,蔽月提著食盒兒走進來說:“小姐醒了,梳洗一下可以用膳了。”回雪也醒了,趕忙走到床前扶我去洗漱。坐在銅鏡前,我終於清醒了,我穿越到三百年前的大清朝,還穿成了一個小女孩兒。
“回雪,你們今年多大?”隻見她甜甜笑著,兩腮各一個小酒窩:“奴婢今年十二歲了,咱們比小姐大兩歲。”原來我隻有十歲啊,看看自己小小的胳膊腿,倒還可愛。這一穿越返老還童了,再體驗一把童年??銅鏡裏,真是個粉雕玉琢的小美人兒,我笑她也笑起來。
“小姐笑得真好看。”回雪拍著手掌笑道。蔽月過來給我攏了攏頭發,指指飯菜說:“睡了一天,小姐餓了吧。”我忙點點頭,隨她們到來到桌邊。菜肴很是豐富,兩葷兩素並一盅香氣撲鼻的熱湯。
一天沒吃飯我早已饑腸轆轆,正要開始風卷殘雲,卻發現兩姐妹立在那裏並不落座,這才想起古代所謂的規矩來。我轉了轉眼睛,跳下來拉拉她們的衣袖,可憐兮兮的說道:“姐姐,一個人吃飯不香,你們陪我吃飯吧~”兩人好像被嚇到了,嘴巴張得可以吞下個雞蛋。
我噘了噘嘴,應該象是生氣了:“連個飯都不想和我一起吃,可見我有多惹人討厭。”說著坐回桌前,戳爛一塊茄子。兩人頓時慌了,挨著我坐了下來。我吃了口小蔥豆腐,把臉埋在飯裏支吾道:“姐姐,在外麵我一個人很怕,你們就別講啥規矩了,咱們做個伴兒可好?”蔽月抹抹眼睛笑了起來:“小姐不怕,我們一定陪著你的。”拿起筷子給我夾了塊魚,吃起自己的米飯來。於是三人言笑晏晏的開始用餐。
在我堅拒下,兩姐妹沒有留下守夜自去睡了,我躺在床上卻了無倦意,細細回想起方才蔽月的話來。
原來我這是要離開京城,去四川翠海拜一位王常月道長為師,他是我阿瑪的忘年交。我家是滿族,似乎還是貴族,具體的兩姐妹也不清楚。這個小身體的主人和我什麼都一樣,或許正是我的前世。而今天那個聲音暗啞的男人,就是我的阿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