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經學之所為不同於西京者,由專而通。魏、晉經學之所以立異於東漢者,由鄭而王。由專而通者,大道無方,學術會通之自然。由鄭而王者,世情忌前,後生奪易之私意。《三國誌·王肅傳》稱:“肅善賈、馬之學而不好鄭氏,采會異同,為《尚書》《詩》《論語》《三禮》《左氏解》,及撰定父朗所作《易傳》,皆列於學官。其所論駁朝廷典製郊祀宗廟喪紀輕重,凡百餘篇。”又雲:“肅集《聖證論》,以譏短玄。”然玄名家,在能兼綜今古,采會同異。而肅難玄,則當別白今古,辨析同異,如許慎《異義》之學可也。而肅不然,不過玄用今文,而肅難以古文;玄用古文,而肅難以今文,惟銳意於奪而易之,王肅《孔子家語》序雲:“鄭氏學行五十載矣,義理不安,違錯者多,是以奪而易之。”故為立異耳。觀於《聖證論》以按《五經異義》而可知也。善化皮錫瑞鹿門《禮經通論》亦曆著之。
劉知幾雲:“王肅注書,好發鄭短,凡有小失,皆在《聖證》。”其書久佚,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聖證論》一卷。
《漢書·藝文誌》有《孔子家語》二十七卷,顏師古注:“非今所有《家語》。”世所傳《家語》,凡四十四篇,王肅注《禮·樂記》稱:“舜彈五弦之琴,以歌南風。”鄭注:“其詞未聞。”孔穎達疏載肅作《聖證論》,引《家語》阜財解慍之詩以難康成。又載馬昭之說,謂:“《家語》,王肅所增加,非鄭所見。”王柏《家語考》曰:“四十四篇之《家語》,乃王肅自取《左傳》《國語》《荀》《孟》二《戴記》割裂織成之。孔衍之序,亦王肅自為也。”自昔疑之者多,而未有專書。至清乾隆間仁和孫誌祖頤穀撰有《家語疏證》六卷,以為:“說經而不尊信鄭康成,宜大道歧而卮言出也。背康成,由王肅;信王肅,由宋人。王肅之背經誣聖,由偽造《家語》《孔叢子》及作《聖證論》,改易漢以上郊祀宗廟喪紀之製。”惜魏時王基、孫炎、馬昭難王之書皆不傳,因博集群書,凡肅所剿竊者,皆疏通證明之,以證肅之竄改謬妄,以明《家語》之非古本。刊版流播,學者稱快。又集駁《聖證論》及疏證《孔叢·小爾雅》之非古本,其書未成。獨傳《家語疏證》一書。海寧陳仲魚序其端曰:“《尚書》孔《傳》及《家語》,俱王肅一人所作。《尚書》二十八篇,漢世大儒皆習之。肅固不敢竄改,唯於偽增之篇,並偽為孔《傳》以逞其私。至於《家語》,肅以前儒者絕不引及,肅詭以孔子二十二世猛家有其書,取以為解。觀其偽孔安國後敘雲‘以意增損其言’,則已自供罪狀。然而肅之自敘,首即以鄭氏學為‘義理不安,違錯者多,是以奪而易之。’夫敘孔子之書,而先言奪鄭氏之學,則是附會古說,攻駁前儒可知矣。又《自敘》引語雲:‘牢曰子雲吾不試,故藝’,談者不知為誰,多妄為之說。《孔子家語》‘弟子有琴張,一名牢,字子開,一字張,衛人也。’考鄭注《論語》‘牢,弟子子牢也。’肅之所謂談者,即指鄭氏。夫《論語》記弟子不應稱名,漢《白水碑》琴張、琴牢判為二人,安得牽合若此耶?馬昭去肅未遠,乃於《家語》,一則曰‘王肅增加’,再則曰‘王肅私定’,斯言可為篤論。”然籀馬昭語氣,曰增加,則有原文,有增加似不全偽造也。今按四十四篇,雜采《荀子》《小戴記者》三十三篇,全襲《大戴記者》五篇,惟《致思》《觀周》《辯政》《辯物》《七十二弟子解》《本性解》六篇,別本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