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闇,誰能極之......】-屈原《天問》
-楔子-
西亞-阿富汗-興都庫什山脈雲海之下,寂夜無聲。
暗影籠罩著遠山和川穀,就如經典卷宗裏的老插圖,隻餘下一抹濃黑的剪影......神聖、落寞,讓人心生敬畏。
然後,毫無征兆地,一切又再躍然而起,就像整個世界突然醒活過來-首先是風起了,接著流雲湧動......彷如亙古之初的暗夜,在一瞬間被撕破,月芒帶來了生氣,它無聲地為這片海拔兩千五百米的高地,鍍上一層斷斷續續的銀輝。
神秘、悠遠,彷如進入了一千零一夜的世界。
高地之前,星羅棋布著一些零星的房子,幾許微弱的日光燈在黑暗中閃爍跳動,才勉強為這幅莊嚴肅穆的畫片添上一絲凡塵的意味。
在河穀的盡頭,一道氣勢磅礴的山崖隔斷了地平線。月光之下,隱約可見兩尊巨像,默然樹立在陰影裏。它們居高臨下,俯瞰著萬物靜怠和芸芸蒼生。
眼前這片石窟群,就是與敦煌石窟、阿旃陀石窟①同被列為三大佛教藝術遺跡的,距今已經有一千五百年曆史的-巴米揚佛窟。而在巴米揚的遺跡中,又要數這兩尊懸刻於河穀山崖邊的大型石佛最聞名遐邇:高達五十三米,被當地人稱為“塞爾薩爾”的大佛位於西側,和它相對而座的,則是高達三十八米的東大佛“沙瑪瑪”。東西大佛巨大無匹的佛軀,彰顯著古代先民的鬼斧神工,人站在佛前,有一種法海無垠我獨小的敬畏感。雖然如此,這兩尊佛像在濤濤時間之河中已經曆練三次浩劫......時至今日,大佛的頭一個已經被抹平,另一個則更是被破壞無蹤......人類很奇妙,善於創造奇跡,亦善於破壞信仰巴米揚石佛原是古絲綢之路的交彙處,距離阿富汗的首都喀布爾約二百公裏,深處巴米揚省境內的興都庫什山脈,地理偏僻。在這樣的夜,更是人跡罕見。然而此刻,神秘的不速之客卻悄然而來
① 阿旃陀石窟 -
位於印度西南部馬哈拉施特拉邦奧蘭加巴德縣阿旃陀村的瓦古爾納河穀,約從公元前1、2世紀至公元6、7世紀,營建達七百餘年。
暗夜之中,響起幾下悉悉索索的聲響,就像野外的鼠跡貓鳴,一下子就散失在曠野的背景噪聲之下。這些聲音不但時停時續,而且非常輕微,即使仔細傾聽,亦難辨何方。過了一會,在月光下的明暗轉換裏,隱約見兩個人影閃過。這兩個暗影彷如幽靈鬼魅,潛行在月照不到的角落裏,鬼鬼祟祟地向石窟群的方向靠近。
那兩條人影閃躲到石窟群前,僅稍稍停留,馬上閃身消失在岩壁上的一個溶洞裏頭。話說千百年前,這些巴米揚佛窯的洞穴,早是修法的苦行憎的天然居住所,一直到了近代,才轉變成了難民的聚居地。眾所周知,阿富汗連年戰火不斷,就連這些避難所,亦漸漸荒廢空置。而事實上,在一月之前,“***”向全球宣布滅佛令,同時更揚言要破壞巴米揚大佛,基於形勢急轉直下,這裏僅存的流浪者們,亦是避逃不及。因此這個夜晚,整個遺址可謂人跡寥寥。那兩個身影剛剛進到石洞深處,立即屏息靜氣,同時豎起雙耳聽著外麵的動靜,等到確認無人跟蹤,當先一人才從隨身的背包之中,掏了照明的手電筒出來,“啪”一聲按亮了開關,微弱的光線映著兩張大汗淋漓的臉孔,上麵都泛著同一種異乎尋常的狂喜和興奮。其中拿手電的闖入者,黃皮膚黑眼珠,很明顯是個亞洲人,他年齡看去隻有五十來歲,但兩鬢卻是斑白,因此容貌顯得比實際蒼老許多。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上唇位置,那裏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明顯是受過嚴重的外傷。這人氣喘籲籲,而石洞又四壁狹小,所以濃重的呼吸在石壁的回撞下被巧妙地放大,直讓人心跳如擂。在這人旁邊,則是一個金發碧眼高高瘦瘦的西方人,正彎著身子支著雙膝,嘴巴不停地喘著粗氣,這人右手戴著一枚結婚鑽戒,在燈光下閃爍著亮光。
兩人稍作休整,亞洲人第一個開口說話,他的英語鼻音很重,而且缺少某個元音,聽來甚是別扭。他邊說邊拍了拍西方人弓起的背脊,然後伸出手臂,試圖扶起臉色蒼白的同伴。後者卻是閉著眼睛擺了擺手,推開了亞洲人的好意,獨自危顫顫地站直了身子,哆嗦著從胸前的內袋中,摸出一柄小巧的儲霧吸入器,二話不說塞到嘴裏,重重地吸了幾口藥粉,才閉眼調整呼吸。足足過了幾分鍾,在藥效的作用下,他痙攣的氣管才恢複了正常,而蒼白的臉上亦浮起了一絲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