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蜀相(1 / 3)

當風吹過低低的房屋的時候,帶起來薄如輕紗的雲霧,就像是一場春日的曉夢,繚繞在心間,讓人既慵懶又彷徨。矮矮的台階上布滿了青苔,在濃鬱的霧氣中透出一絲詭異的綠色,將那個在台階上的人顯得那麼的孤單和瘦弱。院子裏的一排巨大的鬆樹隱在乳白色的濃霧中,看起來就像是燉在羊肉湯中的幾片青菜葉子,顯得那樣的滑稽。風又吹了起來,將鬆樹細碎的葉子刮的發出唏唏噓噓的聲響。又將樹葉上的水滴也被帶著飛了起來,飛向門口的台階上,打在台階上的那個沉默的白袍人。

他抬頭看了看天,雲彩飛快的在頭頂的天空狂奔,就像是趕一場快要遲到的約會。明晃晃的太陽就像個被磨圓的漢白玉,又像是掛在當空十五的滿月。雖然天還是暗的要死,但事實上已近午時,蜀中就像是一個被人灌了滿滿乳白色湯汁的大腕,很多人可以在這裏醉生夢死,但對那些清醒的人來說,這些該死的霧就太討厭了。紀寧出現的時候提著一個很精致的飯盒,他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會去給人家送飯,而且還得眼巴巴地求著人家吃下去。接到任務的時候他差點沒問候對方的娘親,不過幸好他的腳比他的嘴要快的多,所以他罵人的話就隨著奔馳的駿馬融化在那溫暖潮濕的霧氣中了。紀寧一點也不喜歡這個潮濕的城市,他那雙透著閃光發亮的眼睛是用來眺望遠處的青山大川,美麗夕陽的,而不是在這個模糊的城中騎著飛奔的駿馬,從城東到城西幾十裏,就為了給一個不認真吃飯的少主送飯。看著這個麵色蒼白的連一絲血色也沒有的少年,紀寧的心才慢慢的平靜下來。其實想想,除了少莊主這個身份外,這真是個可憐的家夥啊。

紀寧將飯盒打開,裏麵立即溢出陣陣誘人的香氣。名劍山莊的廚子可能不是天下最好的廚子,但在蜀中一定無處其右,況且是為少莊主準備的午餐,紀寧還沒將飯盒中的菜全都拿出來,口水已經在喉嚨裏來回咽了幾口。

“以前我總是嘲笑那些天天愛喝酒吃肉的饕鬄鬼,認為吃飯睡覺就是維持人生存的一種必須要的東西。現在看到這些食物我才知道我錯了,原來吃也是一種追求,也並不比其他的事情來的輕賤。”鋪滿台階的青苔上已經端端地擺滿了十六個青花白瓷碟子,紀寧歎了口氣,將一雙銀色的筷子遞給那個一直低頭的沉默的人。

“來,乖,親愛的少莊主,吃飯了。”他臉上滿是和藹的笑容,就像是在哄小孩吃飯的母親,可是那個沉默的人依舊很沉默,連一個多餘的動作也沒給他回應。

“喂喂,你這是什麼態度,你知不知道你不吃飯我回去會被三爺罵的。那老頭子罵起人來簡直就像不要命了,我就被他罵過一次就再也沒有勇氣在被他罵第二次了。所以,少爺,您多少吃點啊。”這次換了懇求的語氣,可是對方依舊沒有回應,仿佛這裏隻有他一個人,紀寧在他眼裏也隻是這祠堂的一部分而已,隻不過這件東西會動而已。

紀寧被激怒了,他的眼睛紅的放出狼一樣凶狠的光芒,氣的在台階上狠狠的跺了幾腳。這時傳來了一聲輕微的歎息聲,這歎息聲簡直比他的呼吸聲還要微弱,但卻清楚地傳入了他的耳朵裏。紀寧的心一陣亂跳,不知怎麼他覺得眼前的人似乎和他平時不太一樣了。一個腦袋不正常快二十年的人怎麼可能發出那樣的歎息,這明明就是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在看透滾滾紅塵之後發出的歎息,而他就算是正常的話,也不過才二十歲吧。不過下麵的話打斷了他的顧慮,那個一直低著頭,沉默的人終於抬起了頭,與他蒼白臉色極不相稱的是他那雙湛藍如海的眼眸,裏麵似乎隱藏著深不見底的悲傷。不過他的聲音還是很符合他的臉色,既虛弱也無力,他說:“你跺腳把他們都嚇跑了,又沒人陪我玩了。”說完就開始吃飯,他吃飯的時候也很怪,總是從離自己最近的那個菜開始吃,直到吃完才開始吃下一道。所以吃完後的盤子要麼是一點都不剩,要麼就是一筷子也沒動。“真是個奇怪的瘋子”紀寧在心裏嘀咕道,其實他心裏有時候也會想名劍山莊為什麼要把這樣的一個玩偶擺在莊主的位置上,難道僅僅隻是因為他是老莊主唯一的兒子?可是這個白癡又懂得什麼呢,權利,名聲,財富,他什麼都不懂,可偏偏卻什麼都擁有,可他真正擁有懂得是———紀寧望著那些四處潰散的螞蟻,發出了比少年沉重的多的歎息。

離開武侯祠的時候,紀寧看了一眼掛在大門兩旁斑駁的牆上的對聯,那是詩聖杜甫的名句“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真不知道連自己的生活都搞不清楚的怪物怎麼會對諸葛武侯的祠堂那麼感興趣。”紀寧揮起那條金色的馬鞭奮力一抽,青蔥馬發出一聲長長的嘶吼,然後消失在如同濃湯般的濃霧之中。直到噠噠的馬蹄聲完全消失,那個坐在台階上的男孩才慢慢地站起來。或許他已經不是男孩了,隻是他的脖子上還掛著一塊碩大的通透的紫玉,上麵雕刻著一個溫潤的名字——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