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看了一眼身旁趴在桌上打瞌睡的範易,樂嗬嗬地繼續道:“像這樣的朋友也不錯,至少他什麼都幫你扛了,絕不會虧待你。”
李依然漠然點頭:“這種朋友也並不多。”
那女子擱下酒杯,眼光從李依然身上移向範易,緩緩道:“像這樣傻的男人的確不多。”
小姑娘看著她,盈盈笑道:“你認為他很傻?”
女子並不躲避她的眼光,淡淡道:“至少他不夠聰明。”
小姑娘笑了,甜甜的,很可愛:“那時因為有些事你並不明白,有些東西你不了解。”
女子娥眉輕蹙:“我不明白?”
小姑娘很肯定地點點頭:“你不懂。”
她又看向範易,看著他打瞌睡時流口水的樣子偷笑道:“有些人並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樣的,如果一個女人遇到一個家財萬貫風流瀟灑又文質彬彬的正人君子便對他一見鍾情急著非要嫁給他不可,那麼女人這一生的悲劇便很可能會注定了,不是麼?”
那女子沒有回答,反似心事被人說透一般顫了一下,眼光剝去層層偽裝露出了尖利的鋒芒,冷冷地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小姑娘淡然笑道:“我姓夢,夢想的夢。”
銳利的眼光猛然收斂,隻聽李依然道:“夢?百家姓裏好像沒有這個字。”
小姑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以前人間也是沒有地藏湯的,對於人們來說,地藏湯僅存在於傳說之中,但現今人間不也是有得賣了麼?”
她說話的時候手也沒有停過。
她捋下一絲頭發,說幾下話又將其伸進範易的鼻孔裏輕悄悄地撓幾下,俏皮地看著範易無意識地蠕動幾下鼻子想打噴嚏又打不出來的模樣,直逗得自己樂滋滋的。
李依然忽然覺得這個小姑娘有趣得很,終於再看了她一眼,不禁也被她逗得一笑。
——他笑起來的時候很像一個人。
那女子不知不覺地又給自己添滿了一杯酒,又一次凝視著他的臉。
他的笑容藏著化不開的微冷,但他笑得又是那麼地撥動著她的心。
她隻覺得他像極了一個人——
尤其是他的笑——仿佛視一切如無物,傲氣清高,但其實他是很在乎的,也是很溫暖的。
他身後有著幅對聯,上書:“出淤泥無不染”,下曰:“居鬧市以自寧”,橫雲:“但汙無妨”。
——她認為這就是李依然對自己一生的寫照。
——她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這幅對聯,愛上了這種感覺。
——越看,他就越像那個人——
那個人占據著她的回憶,發黃的沒有了味道,但在這不經意間,所有的甜蜜和苦澀一下子全湧了出來灌滿了心底。
那時侯即使是在最冰冷黑暗的冬夜,她的心裏也裝滿了整個春天。每當此時,那個人都會輕擁著她,依偎著登上他為她建造的高台上,向蒼天殷誠地祭上一縷香,然後,綠色便會靜悄悄地到來,圍繞滿他們身邊的世界;然後——
當然有然後,隻不過,她已不忍往下想。
過去了的,隻要能記住美好,這便已足夠。
夜漸深,深得連起伏的山巒都失去了最初的顏色。
霧滿天。
霧裏傳來了帶著節奏感的腳步聲。
這麼晚了,湯館即將打烊,是誰還會在這種時候到這種地方來?
那女子的思緒被猛然掐斷,心裏驟然生出說不清的悸動。
屋外的腳步聲近了,她忽地又覺得這聲音如此之熟悉,能讓她在心悸之餘感到新的希望。
她低低一歎,在桌上留下幾兩碎銀,起身就要離開。
但鍾馗已出現在門前。
他一到來,疲倦的燭火似乎又頑強地燃起,窗外一望無際的黑空也仿佛熬過了深夜,開始走向更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