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話 也無風雨也無晴(1 / 1)

《業史·辰帝》載:

文乾三年正月,寒帝駕崩,辰帝在懷遠將軍石亨等朝臣擁立下複辟,改國號為文泰。

辰帝登基後,冊睿皇後為皇後,除在玄元觀修行的嬪妃外,其餘妃嬪位複原品級。

同年,內閣首輔常敬和意圖謀逆,賜死。

根據禮律,寒帝駕崩後,除常皇後外,未曾生育的嬪妃全部殉葬。

石亨護國有功,晉封為忠國公,其女瑩芳儀免殉葬,遣往宮外普蓮寺修行,非召不得回京。同年秋,常皇後病死。

儷妃安氏為寒帝殉情自盡,感念其忠貞,追封為惠懿皇貴妃。

辰帝下旨,將寒帝以親王之禮葬於西山,賜諡號為“戾”,稱“戾王”。眾臣皆以為,此諡號為惡諡,乃是昭示寒帝終身為惡,死不悔改。

奉辰帝旨意,惠懿皇貴妃以皇妃之禮葬於皇陵,不得與戾王合葬。

文泰四年,辰帝罷石亨官職,因罪下獄,盡誅其黨羽;後又以家屬不軌,下詔獄,坐謀叛律斬,沒其家資。同年,賜死瑩芳儀。

……

至文泰八年,辰帝駕崩,憲帝即位。文程年間,在群臣力諫下,憲帝下旨複寒帝帝號,定諡號為“昭武弘明寒皇帝”。

含元殿。

終於,他又站在這座莊嚴的大殿上,接受百官的朝拜和崇仰。

人群散去,他身著代表著無上尊貴和榮耀的十二章服,一步一步,走向大殿正中那把紫檀雕龍鎏金寶座,然後,緩緩地,坐了下來。

在他的記憶裏,這把龍椅從不是像這樣冰冷而堅硬的,手觸到上麵的時候,仿佛碰到的是一塊堅冰,涼徹心底。

夕陽在天際沉落,血紅的殘陽透過巨大的廊柱,在雲龍紋的磚麵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璟辰就這樣靜靜地坐在黑暗裏。

他一直都知道,先付出了真心的那個人,必定輸得徹底。在愛與權力之間,他選擇的,永遠是後者,所以他贏了,他的手中,牢牢握住了渴望許久的、絕對的權柄。可是,鬆開手,卻發現手心裏,什麼都沒有留下。

他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想法,並且永遠掩飾得天衣無縫。他不屑走進別人的心裏,也絕不允許任何人窺探他的內心。

“你永遠隻願意相信自己。”

突然記起,那個明亮的夏日裏,一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這樣對他說著。

她是那樣美麗、那樣堅持,又那樣聰慧,以至於,他一直相信,聰慧如她,不會為了他的弟弟放棄一切。

他終究沒有讀懂她。

他突然想,或許自己永遠無法忘記那個畫麵了。

走進紫宸殿寢宮的時候,房間裏暖和而馨香,陽光從朝南的大窗透進屋裏,炭火仍在劈劈剝剝地燒著,一切如常。

紫金榻上,璟寒倚靠在她身畔,微微地垂著頭;而她,緊緊依偎在他懷中,那姿勢溫順而堅定,仿佛用盡了她所有的力量在支撐著他。

她柔軟而潤澤的淡色的唇,勾起一彎好看的弧度,一抹刺目的鮮紅血跡殘留在唇邊,讓這個美撼凡塵的微笑變得淒婉而絕望。

他們就這樣相互依偎著。像是最後的儀式,英勇的毀滅。

他慢慢走上去,握住那個女人冰涼的手,那一刻,璟辰聽到了自己心裏那一聲斷裂,緊接著,骨肉破碎,鮮血淋漓。前所未有的,他拋棄了理智,無法自製地瘋狂地親吻著她的臉頰、她的長發、她冰冷的雙手。

這個他從此再也無法擁有的女人。

如此清晰的痛苦。

璟辰從不知道自己的心竟然也會這樣疼,仿佛被劫火燒成灰燼,而這黑色的灰燼,化作徹底的憤怒與悲傷,將他吞沒。

或許,他也有非要得到不可的東西,重要到不可以失去的東西,不舍遺忘的記憶……但那不會有關愛情。她是他的軟肋,他這樣聰明,怎會不清楚自己的弱點,允許自己一再被那種虛妄的東西傷害?

記憶停留在夕陽湮沒在天際的那一刻,這一刻,璟辰突然明白,自己或許永遠也無法忘記這個畫麵了,哪怕它摧毀了偏執的信念,加速了殘留的寒涼。

璟辰重新登基稱帝的這個傍晚,在落日金色的餘暉中,天空突然降下了大雪。

年輕的帝王就這樣莊嚴而孤獨地坐在高高的龍椅上,含著霧的眼睛裏,映出了含元殿外安靜飄落著的雪花,於是,整個塵世都淪沒在那雙靜謐的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