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了杜燕山的向爾坐在周青的身邊,目光莫測地看著殿內明滅的燈火。
杜燕山說,成為藥人百毒不侵的代價,就是時時刻刻忍耐著不同毒藥不同時刻發作的痛苦。
這種藥人要從極年幼時開始培養,周青顯然是忍慣了痛,甚至原主都從沒有看出過端倪。
毒藥有被祓除過的痕跡,證明周青采取過措施,想要擺脫作為藥人的痛苦。
可是不知道為何,他身上又被重新下了毒。成為藥人的過程最是劇痛難忍,周青硬生生忍耐一段時日,今天應當是到了極限。
周青的忍耐,證明他知道自己被重新下了毒,甚至有可能就是他給自己下的毒。
向爾腦內思緒紛亂,但她感到有許多事正在慢慢地連作一線,隻差最後的靈光乍現。
是什麼?究竟還差哪一關節被自己遺落?
一聲壓低的喘息將向爾從沉思內喚醒,她轉頭看向周青。
周青渾身顫抖,眉頭皺得很緊,額角不斷滲出豆大的汗珠,淋漓得像是從水裏撈出來,顯然是痛極。若痛楚實在抑製不了,便有沉抑的呻吟自緊咬的齒間奔逃出。
向爾歎一口氣,拾起下人方才呈上的帕子,再一次擦幹淨他臉上滲出的汗水。
周青似乎被這動作喚回神誌,他猛地伸手抓住向爾,終於睜開雙眼,死死盯著麵前的人。
“陛下醒了?”向爾忍住掙紮,依舊溫聲道。
才從半昏迷的狀態中醒來,周青尚未拾回理智,因而並不接話,隻仍緊盯向爾的臉,眼神是向爾從沒見過的陰鷙,布滿淩亂血絲,像發了狠的凶獸。
“陛下。”向爾繼續道,語氣變得認真,
陰狠驀然隱去,變得茫然失措,是大霧散盡後餘的一地荒蕪。他終於認出向爾,便有些可憐地垂下眼,更緊地攥住向爾的手。
“丞相。”周青低聲道,聲音沙啞得如簸箕裏抖砂。
向爾能感覺到他的顫抖。
“喝些水。”她道。
周青握著向爾的手用力一時又很快鬆開,盡量地不捏痛她。
“丞相。”周青將向爾的手按在自己臉頰上。
向爾隻覺得手心冰涼,而那隻握著自己的手亦是同樣溫度,實在冷。周青當真是被毒摧殘太狠,夏日時節依舊遍體寒涼,不知如何才能捂熱。
周青的喉口湧出幾聲不自覺的歎息,向爾手心的溫度讓他感覺非常舒服。
向爾有千萬個問題要問,但看見周青示弱的模樣,縱她明白周青一定有事瞞著自己,也終於暫時作罷,不計較地用另一隻手擦幹淨周青額頭汗水。
“可熬得住?”她問道,語調溫和。
周青好似完全不在乎身上的痛楚,他低頭生生擠出一個笑,那笑被近乎撕裂的痛楚扭曲一瞬,又在抬臉與向爾相對時完全暢快起來。
“熬得住。”
向爾沉默片刻,繼而道,“陛下長大了。”
似隻是感歎一聲,並不見有惱怒的痕跡。
周青的手緊了一瞬,他更用力地將臉頰貼在向爾的手心,輕輕地道,“丞相叫我如何,我便如何。”
向爾抿唇,“我府上的醫者說,陛下隻能生生將痛熬過去,熬過今晚便會好一些。”她頓了頓,“我可以不計較許多,但從明日起,陛下身上的毒必須一一被祓除。”
周青掩去眼底許多情緒,溫馴道,“都聽丞相的。”
“陛下既已清醒,臣便先離開了。”向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