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許多年以後,那段痛不欲生的生活還常常化作噩夢伴在歐陽洪梅左右,揮之不去。在那些難挨的時光裏,歐陽洪梅很多次把李金堂恨得咬牙切齒。
這種恨開始的時候竟生長在對愛的期待裏,很有點莫名其妙。為什麼在那樣蜜甜的日子裏,心底裏會生出恨的萌芽,那個時候的歐陽洪梅始終想不明白。
後來,她知道了恨有不同的種類,就像春天的花一樣品種繁多。再後來,她又知道愛恨又可以相互轉化。再再後來,她知道恨像個藍精靈,有時不知從哪裏來,有時又不知到了哪裏去。
那個漫長而短暫的春天,留在她記憶裏的很多很多,又很少很少。多的是那種隱秘而騷動,少的是那種恬淡而坦然。那短暫的春天裏,李金堂是一位無可挑剔的偉丈夫。那個漫長的春天,李金堂隻是一個無法把握的遊魂。再次複出的李金堂,已經作出了今生今世經營龍泉的決定,利用春耕備播的間隙,一寸一寸地熟悉他既得的版圖。歐陽洪梅總是長時間地獨處,感覺少婦的閨怨。初夏悄無聲息地來臨了,也帶來了雨季。這雨把生活下得越來越瘦、越來越單一、越來越沉悶,最後下得隻剩下了雨、雨,還是雨。連日的陰雨,把歐陽洪梅的生活擠壓得隻剩下院子上方那一片明亮了。伴著雨聲,心裏隻剩個等待,等待著李金堂的到來。隻要他來了,這生活就是再單調到連雨也沒有,歐陽洪梅還會擁有一份充實的希望。李金堂什麼時候走出家庭,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沒考慮是基於不用考慮不用她考慮李金堂會去考慮。一個男人一個女人,相愛了,有房屋有糧有戲有書法,這還不夠嗎?生活隻剩下了等待,生活就變得像一張冷雨浸過烈火烤過的脆紙。幾天都沒見李金堂的人影,歐陽洪梅心裏對這個男人生出了第一縷恨。或許這個恨字還不能單獨立戶,前麵應該綴著一個碩大的怨字。而這怨叫怨,不如稱作等待落空後的臨時填充物。有一天傍晚,李金堂穿著黑雨衣,像個幽魂一樣被那夾雨的風吹進了院子。人瘦了、眼紅了、胡子長了、頭發亂了,人形變得簡直不敢相認了。歐陽洪梅辨出這個遊魂就是那個十幾天來愛與恨澆鑄的等待後,像瘋子一樣抱住那個如茅草疙瘩一樣的頭顱狂吻起來,那一縷怨恨馬上就像半盆子肥皂泡沫一樣隨著嘩嘩的雨水流走了,空下的那方空間瞬時被奔騰而來的情欲充滿了。李金堂愛憐地拍拍她潮紅的臉,愧疚地說:“小梅梅,很對不起你,我還不能久待。全縣收下的麥子大半沒打,打出來的一小半已經長芽了,不想點辦法,全縣五十七萬人吃啥?晚上還要開會爭吵,我得豁出去了。趙河已經爆滿兩天,清涼河已有幾處決了堤。我感到要出大事,要出大事。龍泉經不起這樣的雨,我一定要說服他們組織群眾早點轉移,再打倒我也要這樣做。五八年我不該拆了一半城牆,不該不聽孔先生的勸阻。我要說服他們布置東城群眾組織起來,那幾年修的七座水庫都不保險,有三個就修在縣城的頭頂上啊。小梅梅,我心裏怕極了。你什麼也不要帶,晚上搬到西城劇團那邊和女演員住一起吧,住一起吧。”說罷,又被夾著大雨的風刮走了。歐陽洪梅呆坐了一會兒,收拾幾件換洗衣裳,連門也沒鎖,傘也沒拿,匆忙衝出家門。路過街道辦事處李大媽家,歐陽洪梅闖進去,對著發愣的老太太,顫著聲音說:“大、大媽,水庫保不住,快向西城轉移,這城要被衝掉一半。”扔下一家依然發愣的男女,又衝進雨裏。
當天夜裏,大洪水來了,半個龍泉城毀掉了,歐陽洪梅家的院子也不存在了。
以後的半年,歐陽洪梅還是很少見到李金堂,李金堂沒日沒夜地領導著全縣的救災。兩人就是見麵了,也沒多少時間,有時有了時間,又沒有了空間。一場大洪水把一切都改變了。歐陽洪梅隔了許多年想起那個隆冬,還能感到骨頭發疼。一場大雪接一場大雪下著,歐陽洪梅整日裏躲在被窩裏祈盼著指揮全縣五十幾萬災民過冬的李金堂無病無災。那個秋冬裏,李金堂幾次累出大病住進了醫院,這種時候成了歐陽洪梅最難挨的時光。她不能正大光明去醫院探觀李金堂。隻有在這種時候,歐陽洪梅才會體味出她和李金堂這種關係的尷尬,和這種尷尬滋生出來的無法排解的怨怒。兩個多月過去了,李金堂沒露過麵,正月初一上午,歐陽洪梅正一個人在宿舍裏打發難挨的孤寂,一個陌生的男人推門進來了,塞給她一個紙條說:“李副主任又倒了,十五天前去了地區幹校,他讓你多多珍重。”歐陽洪梅展開紙條一看,隻見上麵寫著:“我從醫院直接來了幹校,尚無行動自由。這種狀況不會太久。記住我的話,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要咬緊牙關活下去。金堂無能,無法幫你了。”這個時候,歐陽洪梅尚且不知政治的險惡,對李金堂這些話不以為然,心裏道:“哼!太小題大做了,沒有你,我更清靜些。二十天前你都出了院,十五天前去的幹校,五天時間,也不來看看我。自私,太自私!”
一個月後,劇團被勒令解散了,罪名是右傾翻案風刮出來的,劇團演員和職工哪兒來哪兒去。桃花燦爛的一天,李大媽全家趕來為歐陽洪梅送行,她就要回到四窪的知青點了。李大媽含著眼淚死死抓住歐陽洪梅的手,拉著哭腔說道:“小姐,這日月到底是咋轉的呀,咋總是好人遭罪。歐陽姑娘,你就叫我喊你一聲小姐吧。那年春天,如不是你爺爺救了俺們娘兒倆,我早叫人販子買去當窯姐了。我在你家的印染廠當了三年工人,解放後這才成了工人階級,後來竟然當了管人的官兒。小姐,那天不是你去報信兒,我們全家又沒了。冬娃,燕妞兒,快跪下磕頭謝你歐陽姑姑救命之恩。”歐陽洪梅看見兩個小孩真的跪下了,掙脫著手道:“大媽,大媽,快別這樣,我就是多說一句話,咋能受得起這種大禮。”李大媽下死力扭住歐陽洪梅的胳膊,喊叫著:“磕,還不快磕,一人磕五個,爸媽你們倆還有奶,一人五個,磕!”兩個小孩果真一人磕了五個頭,完成了任務,嬉笑著去了桃樹底下撿那被風吹落的紅色花瓣。歐陽洪梅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嘴角一搐一搐的。李大媽突然就流出了眼淚,把歐陽洪梅的一隻手放在兩隻巴掌裏輕輕地摸了又摸,顫著哭聲道:“孩子,孩子,大樹倒了,你要護著自己呀,啊?孩子,這話本不該給你說白的,可是,可是,你終還是個孩子呀,想不到這人世的險惡,你看看你那眼,孩子呀,清靈得還和燕妞兒一樣哩。大媽就知道你沒遭過一天罪,大媽就敢說李書記是個好人,他是個待你好的好人呀!孩子,大媽別的就不說了,出門要找個伴兒,夜裏門戶可要看緊些。大媽真不忍把話說破了呀。李書記剛直,這次起來得罪了不少人哩。小姐,若是政策寬那麼一頭發絲兒,大媽也好把你揉成一根針塞過去呀。再不濟,大媽一家五口,一人省一口,也夠你吃了。孩子,你早沒了親人,遇到啥事,就把大媽當成親娘叫一聲,叫一聲心裏就暖一分,就不至叫凍成冰淩棍兒。小姐,你要不嫌棄,就把大媽的家當成自己的家吧,啊?多早晚你回來,遭了多大罪,受了多大屈回來,大媽家的新棚子房就有你的熱被窩,大媽家的六丈鍋裏就有你一碗熱稀飯。”說著說著,已淚涕俱下,泣不成聲,擤一把鼻涕揩一把淚,扯著發絲一樣細長易斷的哭腔喊著:“小姐呀,世道再難,不管出了啥事,萬萬不能走少奶奶那條路呀,啊?大媽還等著看你登台唱戲哩……”
歐陽洪梅盡管聽得傷感得頭皮發涼,但還是沒能想象出來前麵的路到底有什麼溝兒坎兒等著她邁,到底有什麼陷阱候著她去陷。不就是回四窪嗎?一年前我就在那裏自自在在地生活呀!這些話她沒說給李大媽聽。
歐陽洪梅並不知道關於她和李金堂的桃色新聞經過多人的創作和潤色,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她像一勺子水,被人從四窪知青點的水缸裏舀到縣劇團的水缸裏,縣劇團散夥了,這勺水沒用了,這回又舀回四窪的水缸。歐陽洪梅差不多這樣看自己這一年的經曆。
大洪水洗劫後的四窪,顯得滿目瘡痍。因四窪地勢稍高,東麵又有個土岡,死於大洪水的男女隻有十八人,仍顯得人丁興旺。仔細一辨,牛羊這些大牲畜已屬珍稀,雞鴨有一些,還都剛剛褪了茸毛,滿村子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生活照舊,太陽照常升起,隻是感到一股子寂寞和清苦。青春的遊戲依舊,或許是因了劫後餘生的緣故,這種揮霍就顯示出了掠奪式的貪婪。歐陽洪梅平靜地接受著四窪的一切。對李金堂的那份遙遠的思念,使她從一種對比和回憶中獲得了一種充實、自豪和滿足。
有些東西真的改變了,歐陽洪梅在不經意的小地方發現了這一點。那些有了伴侶的男知青從前和她接觸無遮無攔,百無禁忌,如今個個都變得不苟言笑起來。便是如此,她還是從那些女伴警惕的眼風裏捕捉到了冷若冰霜、尖若刀劍的敵意,心裏不禁發笑:一杯杯白開水還真當成瓊漿玉液哩。也就主動疏遠了他們。到田裏幹活,歐陽仍是中心,隻是那些早急得抓耳撓腮的男知青把請唱改成了點唱,“歐陽歐陽,情啊愛呀不解恨,唱唱那個露滴牡丹開才好。”“歐陽大小姐,弄個‘拉拉你的手,親親你的口,咱倆一起葦子坑裏走’,給咱們難兄難弟解解乏。”“聽老年人講,有個小調叫《十八摸》,歐陽肯定會摸,叫她摸一摸。”歐陽洪梅覺著太鄙俗,就一兩天不開口說話。
“五一”到了,知青點開了茶話會。送走了公社幹部,董天柱回來看知青表演節目。樣板戲唱了幾段,大家都說沒滋沒味。有人說搞擊鼓傳花,誰逮住花,誰就上個絕的、解乏的、開心的。幾個前些日子遭了歐陽洪梅搶白的男知青,借機整治歐陽洪梅,接連兩次讓歐陽洪梅逮了花,歐陽洪梅唱了一首民歌《編花籃》、一首電影《上甘嶺》裏的插曲。鼓聲再息時,紅花又到了歐陽洪梅手中。女知青們先說話了:“歐陽歐陽,今天你運氣真好,連中三元,你怕是要三喜臨門了。”有人喊說:“不能讓她自選,她有一肚子唱不完的歌。”“給她點個難的,開開心。”一個精瘦男知青站起來道:“你們都不要難為歐陽,我出個謎,要是她猜不出,我就不搞這個英雄救美人了。歐陽,這猜謎是智力遊戲,一點也不俗,你要是猜不出,隻能讓他們點著唱了。”女知青幫腔喊著:“歐陽,就他,語文從沒及格過,能難得住你?應下來,別讓這些小男人小瞧了咱們娘子軍。”歐陽洪梅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精瘦知青一本正經地說:“歐陽猜不出,你們可以幫她。都聽好了,謎底是個日常用具,一點也不難猜:‘離地三尺一條溝,一年四季水長流,不見村人去提水,常有和尚來洗頭’。”話音剛落,已有男人偷笑起來。先有嚐過禁果的女知青紅著臉把頭勾下了,有人小聲罵道:“用這種法子整人,該撕他的嘴!”歐陽洪梅沒過去撕嘴,臉氣得發青,牙縫裏滾出兩個字:“卑鄙!”會場竟靜了。精瘦青年繃著臉,也不生氣,說了一聲:“算你猜對了一半,隻要前半截全錯,要了後半截全對。”滿屋子人哄堂大笑起來。歐陽洪梅含著眼淚,罵了一句“下流”,起身離開會場。有人譏笑精瘦知青:“人家罵得對,你是下流,人家攀高枝,自然是上流了。”又是一番哄笑。精瘦青年冷冷說道:“我就是看不慣她一副聖女派頭。”
董天柱看了這一幕,心裏有了計較。
轉眼就要麥收了。歐陽洪梅在好心女知青的勸說下嚐試著重新和多數人打成一片。麥田裏,隻要是能唱出口的小調,她都咬著牙唱了。有一天上午,歐陽洪梅正在唱,董天柱帶兩個背著長槍的基幹民兵跟著一個陌生的中年人來到現場。董天柱道:“劉副主任,這個歐陽洪梅唱‘四舊’,群眾早有反映,以前我早找她談過,她狡辯說要我拿出證據。去年李金堂這個胡漢三殺了回來,保護了她。今天你看見個現行,你說咋辦就咋辦吧。”中年人背著手來回走著,“這是階級鬥爭的新動向,是右傾翻案風的餘毒。這是個大案要案。把她關起來交代問題,麥子不要收了,政治第一,組織群眾學習兩天文件,提高政治覺悟,和牛鬼蛇神劃清界限。”
歐陽洪梅被隔離起來了,關在大隊部隔壁的一間空房裏交代問題。第三天晚上,天下著小雨,董天柱手裏拿著一遝紙走了進來,朝門外喊道:“給我把門看好,這裏關著要犯,不準讓人走近。”歐陽洪梅感到一種危險正在步步逼近,退到那條板凳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董天柱。董天柱在桌子那邊的馬紮上坐了下來,放下手中的紙,笑著道:“你別怕,你想想看,我咋能害你哩。我今天來的目的是想救你,你要看明白了。”歐陽洪梅慢慢坐在板凳上,沒有說話。董天柱脫了襯衣,眯著眼看著煤油燈燈光裏的歐陽洪梅,齜齜牙說道:“一本《豔陽天》,我不知翻看多少遍,也沒全看,隻看那個焦淑紅,我日他媽,真是迷上了。自從你來到四窪,我就不看這本書了。你比這個焦淑紅可不知強到哪裏去了。前年老子向你求婚,你裝瘋賣傻給老子來那一手,讓老子在四窪的知青麵前丟盡了臉麵。這件事我不跟你計較了,日他媽,我就是對你恨不起來。當然啦,那時候你是梧桐樹上的金鳳凰,也不好動你,你要找人殺我,起碼有十個八個二杆子願意幹。為啥?你不知道你有多漂亮啊。不是說男人死在美人的石榴裙下,做鬼也風流嗎?書真是個好東西,可惜我讀得少了點。我就等啊等啊,日他媽把李金堂給等來了。我真後悔,要是前年我膽子大一點,硬把你搞了,說不定你也就答應嫁給我了。還是李金堂厲害,想幹啥就能弄成。我想著這一輩子,和你再也無緣了,嘿,李金堂又倒了,這回怕是爬不起來了。他倒了,你要留在縣城,你這塊肉也輪不到我吃。我一個大隊支書到縣城,算個啥。嘿!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轉了一圈,又把你這棵小白楊栽到我董天柱這一畝三分地裏了。好哇。你媽的,要是你回來就和那些男知青睡,怕是又沒我的好事了。這群爛貨有不少敢玩命的,為睡個女人真丟了命,那就劃不來了。偏偏你又要為李金堂守節,把他們全得罪了。也不怪你,你自小嬌生慣養,到哪兒都是眾星捧月的,自然不知道牆倒要靠眾人推的道理。你太吃尖了,太吃尖了不好,容易犯眾怒,眾怒難犯,這個道理咱懂你不懂。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他把桌上的一遝紙拿一下又放下了,“這是知青們寫的揭發材料,你沒想到吧?女知青我也睡過幾個了,有仨已經回城當了工人,還有倆我今年準備讓她們走。白饃吃慣了,四窪的紅薯稀飯難喝,所以啥法兒都能使出來,不就是一張嗎……你可以說我下流。日他媽生在這窮農村了,不是下流能是上流?好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今天來是給你商量一件事的。要是再提啥焦淑紅嫁不嫁給蕭長春,已經沒啥意思了。沒聽人說嗎?大閨女的奶是金奶,新小媳婦的奶是銀奶,一當娘就成狗奶了。前年你是金奶,我董天柱摸一下下一跪都不虧。如今你叫李金堂搞了一年,姑娘不姑娘,媳婦不媳婦,成個四不像,也就不值錢了。你就是現在願意嫁給我,我也不想娶了。好歹我董天柱也是一方人物,拾李金堂扔下的破鞋整天穿著,人家還不笑彎了我的脊梁骨?我不說你破鞋了,粗俗。這個事嘛,其實很好商量。”董天柱停下來,抓了兩張寫滿了字的紙就著油燈燒燃了,“看見了吧?你還挺靈光,到底叫李金堂熏了半年,知道坦白從嚴,抗拒從寬,一口咬死隻唱這一回。可是,你看看這遝東西,三十多個人都揭發你唱了三四年,你能跑得了?那天叫你猜謎的寫得最多,竟寫你唱過《十八摸》,日鬼的心黑,打死你也不會學這種曲子,隻有走街串巷的草台班子,才會靠這弄點賞錢。他恨你,肯定是你沒讓他聞到腥味,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的理兒嘛。人惡起來,虎狼哪裏能比。我要是都把它們燒了呢?我去公社彙報時就說,前些時候,群眾反映有誤差,你唱的都是能唱的好聽曲兒,隻是不是樣板戲,因為大災之後麥子豐收了,高興,年輕人忘了形,一不小心溜出一段,正好公社劉副主任聽到了。我還能替你開脫,就說你本來不願意唱,政治覺悟蠻高,是大家一致要求聽個鮮,你才唱的。由主動到被動,錯誤又減了一等。公社呢,大不了讓我回來批評批評你,教育教育大家,這事就過去了。其實,你唱得好聽著哩,這次回來像是唱得格外好了,人長得也更那個了。上頭不讓唱,也有不讓唱的道理。底下偷著唱了,還真能把大好形勢唱丟了?反正我不信。你這麼聰明,該明白這是個啥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