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維揚三月煙花雨,瓊花萬朵竟自開(1 / 2)

三月的江南,細雨霏霏,窗外一株瓊花開的正茂,淡雅清華,粉雕玉琢,立微雨中而傾然綻放,細風微拂,團團錦簇,宛若皓蝶翩然起舞。幾片落瑛斜飛入窗,我放下手中書卷,伸手拈起,放於手心,看那雨中盛放的瓊花,想起方才看到的詩句,不禁吟道:“東方萬木競紛華,天下無雙獨此花。”

“貞兒。”身後母親喚著我,我回身,衝她一笑:“娘,你今日不是去繡莊了嗎?”娘放下手中的白瓷湯碗,道:“忠叔差人過來,說因著這幾日連著下雨,繡莊那批貨得遲些日子才能到,所以今個就不必過去了。”她邊說著邊走到我跟前,握住我的手,一陣暖意傳入手掌。她微嗔道:“手怎麼這般的冷,雖說是已是三月,但外麵寒氣未退,兼著這幾日的陰雨,你又穿的略有些單薄,且開著窗,小心染了風寒。”她繞過我,欲將窗子掩上。“娘,讓它開著吧,你瞧,那瓊花又開了。”我凝望窗外,含著一抹笑。“是啊,咱們來到揚州,也已經十載了。”她便遂了我,不再強關窗扉。我扶她坐下,她看我一眼,道:“瓊奴,去給小姐拿件外衣,再拿個手爐來。”

我知她是關心我,心下一暖,忽想起一事,便打開繡盒,取出方蘇錦煙灰色帕子,遞給娘。“娘,這幾日閑來無事,給您繡了方帕子,你留著用。”她眼眸含喜,笑著接過去,打開來,是一幅鵲落瓊枝圖,那瓊花我特意選了象牙白色的絲線,愈發襯得花朵似仙瑤而脫俗。“仙姿綽約,流光溢彩。繡工愈發精益了。”我聽她誇讚,心下自是高興。

娘把帕子收了,捧過剛放在桌上的白瓷盅,掀開蓋,對我道:“你自幼身子就弱,七歲時得了哮症,幸得一遊方醫士路過,給了一方,才得治好。他走前特地叮囑,雖是好了,卻也隻是暫愈,如若日後感染風寒或憂思過多,亦有複發之險。這幾日天寒陰悶,娘特意燉了黨參湯,你服些,一來驅寒暖體,二來,這黨參也有潤肺生津之效。”說著,伸手給我盛了碗,遞與我。我接過,微微吹了,細啜了幾口,果然有些功效。

瓊奴扣了門,輕聲道:“夫人,小姐。”“進來吧。”娘理了理袖襟,口中道。瓊奴聽得吩咐,方才推門而入,走至我跟前,將手上的繡海棠纏枝暗紋淺粉錦襖披在我身上,然後半屈身把鏤雕紅梅棲鵲紋飾的素銀手爐遞與我。

我捧著手爐,正欲開口和娘閑話家常。卻聽得門外有叩門聲,接著聽到有人朗聲道:“侄兒萬昀拜見姨母,聽下人們說姑母在此,特意來尋姑母,繡莊有些事情要與姑母商議。”

萬昀是我舅舅的兒子,我的表哥,跟著母親在繡莊做事。雖是至親,因我尚未出閣,故也隻見過幾麵,隻記得他麵相白淨,舉止斯文得體。聽瓊奴說,他來府內向我提親過幾回,每每都被娘親以“貞兒還年幼”、“想多留她在身邊幾年”為由婉言拒絕。我得知此事後,心下更是不願見他。

娘聽他說道有事相商,便站起身,回道:“知道了,你去正堂等我。”說著,柳眉微柔,杏眼含笑,看著我道:“既然有事,娘就不能陪你了,你自己照看著身體,書雖好,卻也不能勉強身子,略看看就記得歇會。待會陪娘一起用晚膳。”我柔聲應了。娘略點點頭,又道:“瓊奴,好生照看小姐。”瓊奴聽了,忙俯身稱諾。

送娘出了房門,我聽得身後的瓊奴長舒了一口氣,不禁偷笑,轉過頭問瓊奴道:“平日裏見你,最是大膽會鬧騰的,怎麼見了我娘,卻是循規蹈矩起來,倒是有了幾分大家閨秀的風範?”卻見瓊奴桃腮杏紅,嗔道:“小姐就會取笑奴婢。在夫人麵前,奴婢怎麼敢放肆。”我聽她的話,更是笑起來,道:“那在我麵前,可就敢放肆了。”她知道我是有心取笑,所以也不和我糾纏,笑道:“那是因為小姐對奴婢好啊,奴婢自從六歲就一直跟著小姐,十年來,小姐以姐妹待之,奴婢豈會不知呢。”因為沒有兄弟姊妹,所以,我便把瓊奴當作自己的姐姐,真心待之。

我倚著窗子,見窗外依舊細雨霏霏,意興大發,喚瓊奴取了油紙傘,踏春而遊。腳踏春泥桃蕊,看紅雨簾簾,垂柳吐芽,銜枝雙燕歸,兼著這霧靄般的絨雨,頓覺心神曠遠。家中院子雖不大,卻也精致,這宅邸是十年前從一個破落鄉紳手中盤下來的,那時娘孤身帶著我從京城回到揚州,在舅舅的幫忙下,盤下了這座宅子,娘還用剩下的錢開了家繡莊,雖不是大產業,過日子倒也富餘。至於為何從京城流落回鄉,這麼些年,娘絕口不提。我腦海中也有依稀記憶,卻很殘破零碎,畢竟那時的我隻有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