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與璟帶著沈知白和沈星回去吃了火鍋，他擔心沈星回不能吃辣，特意要了鴛鴦鍋。
沈星回沒什麼胃口，她隔著繚繞的霧氣看向坐在對麵的裴與璟，隻喝了兩口果汁就吃不下別的了。
沈知白點了幾瓶啤酒，裴與璟喝得眼眶發紅，似乎在極力壓抑著負麵情緒。
火鍋店裏客流不斷，鼎沸的人聲卻仿佛與他們隔絕開來，裴與璟明明置身於燈光下，模糊的側臉卻隻剩陰沉。
“別太難過了。”沈知白忍不住出聲安慰他道：“人或早或晚都有這麼一天，我們都得學會接受。”
裴與璟緊握手裏的啤酒瓶，抬起眼朝沈知白看過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滿是茫然與掙紮，“我……我和我爸的關係一直都算不上好。”
沈星回感覺自己的心髒在抽痛。
自她認識裴與璟以來，還從未見過他這般落魄的模樣。
此時的裴與璟就像是困獸一樣，死去的人把所有的麻煩都遺留在世間，活著的人沒辦法逃避，無論有多不情願都必須麵對現實，卻跌跌撞撞找不準正確的前行方向。
沒有人告訴他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從我有記憶起，我爸沒抱過我一次，他總是告訴我，男人要獨立，要有自己的事業，不能太過於依賴父母……他跟我講很多很多的大道理，我卻從來都不願意聽。”
回憶起從前，裴與璟的眉頭蹙了起來，神情變得晦暗，“我記得我上小學的時候，聽到了很多流言蜚語，鄰裏親戚對我媽總是充滿了惡意，他們說我爸並不愛她，之所以和我媽結婚，是因為有了我。”
說到這裏，裴與璟扯起嘴唇，露出個嘲諷的笑，“我爸是小學教師，總有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他嫌我媽沒文化，整日隻知道計較雞毛蒜皮的小事。他不喜歡我媽，也不喜歡我，隻要我在家，他總會給我立很多規矩，他不許我親近他，隻要看到我，他總是會想起這段糟糕的婚姻，在他眼裏，我就是罪惡的來源。”
“但我沒想過他會死。”
說完，裴與璟仰起頭，將酒瓶裏剩下的酒液一飲而盡。
他對父親的感情很複雜。
尚且年少時，裴與璟時常會為母親感到憤憤不平。
他覺得父親對不起母親，男人根本沒有盡到一個丈夫應盡的義務，他既然娶了母親，就該好好對她。
後來，閑言碎語聽多了，裴與璟更覺得父親可惡。
男人總是用居高臨下的眼神審視著自己的妻子，仿佛她是一灘爛泥，沾上了就一輩子都甩不掉了，即便在兒子麵前，男人也不曾掩飾過對妻子的厭惡。
可諷刺的是，在他臥病不起時，隻有那位令他嫌惡的妻子願意沒日沒夜的照顧他。
很多個夜晚，裴與璟都想問問男人，既然不喜歡母親，為什麼不提出離婚？
父親之所以沒有離婚，會是因為自己嗎？
可如果父親真的在乎他，又為什麼從不肯親近他？
裴與璟想不明白，也問不出口。
他怕從父親嘴裏聽到否定的答案。
裴與璟越獨立，與父親見麵的次數就越少，兩個人不再生活在同一屋簷下，自然就吵不起來。
父親病了很長時間，卻一直瞞著，不肯讓母親告訴他。
當裴與璟得知父親住了院時，心裏的那些不甘忽然就放下了。
不論如何，父親已經老了，他再計較那些事，困住的也隻有自己。
但直到父親入了棺，裴與璟才發現，自己從未走出男人留給他的陰影。
直到父親死去，他都沒有從男人嘴裏得到想要的答案。
裴與璟有意買醉，沈知白並不阻止，兩個人一瓶接一瓶地喝著酒，直到裴與璟感覺到明顯的醉意才停下來。
沈知白去前台結賬，沈星回站在過道上守著裴與璟，垂眼看他傷心的模樣。
裴與璟的身上染了很重的酒味，卻並不難聞，他胳膊上的袖子挽了起來，露出兩截白皙的手臂，沈星回猜他沒有醉的很徹底，不然也不會這般安靜。
“裴與璟。”沈星回輕聲喚他的名字，“你從不是罪惡的來源。”
裴與璟過了很久才抬起頭看向沈星回，沈星回不確定他能不能聽懂自己在說什麼，隻覺得這一刻的裴與璟看起來格外脆弱，似乎急需得到別人的安撫。
沈星回與他對視著，眸光柔和而真摯，“對我來說，你是光明和信仰。”
裴與璟定定地看著她，眼裏依稀有幾分朦朧的醉意。
“所以……你不要難過了。”沈星回移開視線，輕聲補充：“我和哥哥都很擔心你。”
沈知白結完了賬，扶著裴與璟從座位上站起來，將他送回了家裏。
一周後，裴與璟調整好狀態，終於出現在沈星回的視野之中。